生病很久了,慢慢开始觉得什么事物都有它的性情,就像面前这碗正在慢慢冷却的药,安静澄明的像一只目光温柔的眼睛。
很早很早以前,在北京和安连华老师聊天,她说,一定要记住自己最好时候的状态,虽然这种状态不常有,但当你处境糟糕的时候,你能知道,我的生命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于是在这个凉得刺骨的冬天,环抱着我“相依为命”的热水袋,蜷在被窝里梳理那些关于爱和感动的点滴。那些算不得幸运甚至九死一生的人,他们的只言片语,还有曾经共度的时光,回忆起来,如钻石一般闪着光。于是整理成文,聊以慰藉所有在这个漫长冬夜里挣扎的同命人。
“你过一会儿进来好不好,我拉裤子里了,护工还没有过来,怕你觉得臭,不高兴,再不来了…”
李奶奶是我临终关怀的服务对象,瘫痪在床,大小便无法自理,在那样的煎熬中,她小心翼翼的照顾着我的感受和自己脆弱的尊严。
“风光有什么用,说没就没了…”
和宋姐姐一起看望赵爷爷,他和李奶奶在同一个临终关怀基地,曾经是某足球俱乐部的经理,如今人事不省,妻子不见了,他姐姐心疼他,送他过来,日日照顾。面对我们,那位憔悴的老奶奶很感慨。
世间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我知道生病不好,给人添麻烦了,但是,不是我自己选择生病的啊…"
大象先生在生病之后,失去了很多东西,也被很多人误解,从一开始的积极配合治疗,到学会隐瞒病情,再后来对抑郁症、对所有人充满恐惧与绝望,满心的委屈和无奈。
“我活得很痛苦,但是我不想去死,对父母而言,不管多难,有个病儿子也好过没有儿子…”
“要不不治了吧,我没有能力挣钱,多留些钱给他们养老也好…”
大象先生没了工作,治病和死亡,对他来说,都是很让他愧疚的事情,他爱父母至深,但在抑郁症治疗始终未见起色时,他想得最多的是放弃。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看他们的嘴就知道他们说什么,我聪明嘛!”
和天津理工大学的听障学生联谊,有个小姑娘,刚上大学,9岁那年,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好在说话不受影响,懂事的她怕家人担心,瞒了很久。那一段她一定很绝望很害怕吧,但她说起来却很骄傲。为了学习,也为了和身边的聋人更好的交流,口齿伶俐的她,手语打得也是极好。
因为她聪明嘛~
“我有工作,能挣钱,这顿饭该我请!”
在组织一次义工考核的时候,意外的遇到了儿时一起画画的小伙伴。时隔多年,阔别重逢,才知道他竟和我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是当天的考官,也是一名兼职手语老师。
考核结束后,我请他吃饭,他却要求买单,理由是他有挣钱能力了,应该照顾我。
“家人坚持,咱们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过真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导师有一天给我看一个16岁男孩的片子,很优秀,又是家中独子,但是肿瘤太大,位置也很特殊,做不了手术,其他手段效果也很有限,男孩40多岁的父亲,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导师和我说完这句话,一下午都没再出过声音。
同是为人父母,太揪心。
“她不是不乖,她只是舍不得…”
把即将处死的实验狗狗用大纸箱偷运出去,送给好心人。Crystal半道上拱开了纸箱,勾住我的脖子,我心里害怕那个好心姐姐看车座被弄脏,拒绝收养,连忙嗔怪Crystal不乖,哄她回到箱子里。好心姐姐表示理解,还替Crystal说话,我感动得直哭。
因为在动物房呆过,Crystal很怕黑。没有电梯,楼梯间很黑,每次带她出门散步,好心姐姐和男友都是抱着30多斤的她,艰难的走下长长的楼梯。
“我就知道读书是好事,看你真好啊,姑娘。老伴死得早,我不识字,在医院里看护病人,看了几十年了,我大女儿也特懂事,不上学了去印刷厂打工,现在都没结婚,不过她弟弟妹妹都去日本读书了,也懂事,不怎么花钱。”
去山西给姑姑献血,高铁上帮助了一个高热抽搐的孩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邻座和我搭话,是个看上去年近60的老阿姨。她和大女儿相伴,清贫半世,终于熬出头来,乘高铁出去看看,她们很兴奋,全然没有苦难的痕迹。她那双不怎么问家里要钱的儿女,也一定有过艰难度日的时光吧。
好在现在,都好起来了。
这些故事,并不都是积极的。
陪伴大象先生的那些日子,总是偷偷地以泪洗面。李奶奶和赵爷爷的现状,背后的确有许多我无法言说的苦衷。抛开人性的善恶,抛开生活的折磨,其实生命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感动。因为爱,所以坚持;因为理解,所以不责怪。
药物只能疗愈我们的身体,拯救灵魂的,唯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