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呼!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大夫擅政,禮之大體什喪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猶綿綿相屬者,蓋以周之子孫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晉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請隧于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文公於是懼而不敢違。
【白話】
自从周王朝国王姬胡(十任厉王)、姬宫涅(十二任幽王),政治腐败,周王朝急剧地走向下坡,法律纪律全被破坏,下位的翻过来欺凌上位,上位的权势尊严,日益衰退。各个封国,几乎全成了独立王国,互相攻杀。十分礼教,已丧失了七八分。然而姬昌(文)、姬发(武)留下来的政权,却仍能够绵延不断,只因为姬姓子孙,还能够保持“周天子”的名分。这需要举一个例证:从前,晋国国君(二十四任文公)姬重耳,对周王国建立了大功,当周国王(二十任襄王)姬郑要酬劳他时,姬重耳请求准许他死后用只有天子才可用的“隧葬”仪式。姬郑拒绝,说:“这是周朝传统制度,从来没有不是天子而用天子礼仪的。假如有这种现象,连叔父大人(姬重耳)恐怕都会反对。不然的话,你有的是土地,想怎么葬就怎么葬,还请求国王批准干什么?”姬重耳畏惧礼教,不敢坚持。
(前六三六年,姬郑的弟弟姬带,跟姬郑的皇后妻子翟叔隗通奸,姬郑流亡汜邑〔河南省襄城县〕,晋国国君〔二十四任〕姬重耳起兵勤王,诛杀姬带,迎接姬郑还都。周王朝和势衰后的周王国,君王们对封国国君,总是称叔父或伯父,大概是一种政治艺术。封国国君下葬,棺材从地面用绳缒下,直抵墓穴。国王下葬,却要先凿一个隧道,把棺材从隧道中抬进去。)
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於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于邾、莒,然曆數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于季氏之於魯,田常之於齊,白公之於楚,智伯之於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既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于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並棄之也。先王之禮于斯盡矣!
【白話】
所以,周王国的领土,并不大于曹国(山东省菏泽市定陶区)、滕国(山东省滕州市);周王国的人民,也不多于邾国(山东省邹城市)、莒国(山东省莒县)。可是,数百年下来,仍隐然是天下共主,虽以晋国、楚王国、齐国、秦国的强大,都不敢侵犯它,原因何在?不过是名分尚存的缘故。至于鲁国的季姓家族、齐国的田恒家族、楚王国的芈胜家族、晋国的智姓家族,他们的力量或声势足可以罢黜国君而自立,然而,他们不敢。难道他们力量不够,心里不忍?当然不是,只是恐惧干犯名分,招来杀身之祸。而今晋国国务官(大夫),视国君如无物,三分晋国。周王国的国王(天子),不但不能兴兵讨伐,反而公开加封他们官爵,擢升他们当封国国君,使他们成为国际上一个成员。对残留的一点名分,不但不能维护,反而去糟蹋它。祖先(先王)传下来的礼教,到此荡然无存。
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請于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于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于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白話】
或者有人以为,在那个时候,周王国衰弱,赵、魏、韩三家强盛,纵想不加分封,也办不到。是又大大的不然,即令赵、魏、韩更强更大,假令不怕天下的诛杀,而蛮干到底,他满可不必请求天子加封,自己干上就行了。问题在于:不请求天子加封而自己坐上国君的位置,就成了叛逆,天下如果有姜小白(桓)、姬重耳(文)之类国君,必然用礼义做号召,发动大军攻打。而今却是天子批准的,是奉天子的命令当封国国君的,谁能说他不对?谁能讨伐他?所以赵、魏、韩三大家族之被封为封国国君,并不是赵、魏、韩三大家族破坏礼教,而是周天子本人破坏礼教。
烏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絶,生民之類糜滅幾盡,豈不哀哉!
【白話】
君王和人民间的官阶身价,既不能保持不变,当然是诉诸力量,看谁的智谋最高和谁的拳头最大。结果,圣贤后裔当封国国君的,终于全部消灭。人民受到涂炭,几乎死绝,岂不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