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的爱情氤氲,都是围绕年轻人的风花雪月,可是在这样一个口水标题下,我想讲讲我的父母爱情。愿未来的日子里,所有离别的人都能聚首,所有相爱的人都能白头。
一
夏天的傍晚,太阳恋恋不舍的散发着余温,阳光像烧烤刷子般,慢慢涂抹着大地;知了还没有休息,扯着嗓子拼命吸引着异性;小巷口上三三两两坐着大爷大妈,摇着蒲扇,口中聊着家长里短,眼里时刻注意着在身边跌跌撞撞、光着屁股的孙儿孙女;小朋友们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尖叫声、嬉笑声,与知了声此起彼伏,谱出夏季独特的乐章。
这样的傍晚,如果碰巧是周日,父亲总会早早炒出菜、煮好粥,全家人简单吃个晚餐,梳洗一番,便拿着水杯出门散步。母亲走路慢,往往是我挽着父亲在前面走,叽里呱啦聊着学校里的事情,不知不觉甩出母亲一百多米远。但每次大概这个距离时,父亲便自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微笑着边搭着我的话头,边看着母亲踩着小高跟一点点地挪动。我总是无比渴望赶紧在公园里见到小伙伴们,所以不耐烦地摇摆着父亲的手臂,催促他快走。但父亲却顾着母亲,不肯顺了我的意,还不忘调侃说,你妈还真是怕踩死蚂蚁啊,这么磨磨唧唧,但眼里满含着的都是笑意。
偶尔遇上父母亲的熟人,对方总是会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哎呀,王哥,你这简直跟带着俩闺女出门似的,怎么把媳妇养的这么白白嫩嫩的,每天笑嘻嘻的跟个小姑娘一样,完全不像生了孩子的啊。”父母亲总是哈哈大笑,各自是各自骄傲的神情。
是啊,母亲真的很显年轻呢。快40岁的她,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化妆品,唯一的护肤品就是9元钱的大宝SOD蜜。她的工作环境很恶劣,满是灰尘和铁锈,所以每次下班时,脸上都是一层厚厚的黑色铁灰。为了把脸洗干净,她用了快20年的洗衣粉(是的,你没看错),直到18岁那年,我开始用洗面奶,才给她买了一瓶。但她也懒得用,说会坏了她的皮肤……母亲脸上除了一点红血丝,没有斑,没有印,连鱼尾纹都隐秘不可见,满脸的胶原蛋白,让我这个做女儿的都羡慕不已。
父亲喜欢唱老歌,没事还翘起兰花指,来两段黄梅戏。每次刷锅刷碗时,厨房里总是飘出父亲的歌声,躺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也会跟着哼哼两句,然后又吵吵着说父亲打扰她了。系着围裙的父亲听到后就从厨房探出头,然后调皮地在电视机前扭来扭去,说“就不让你看,就不让你看”。俩人哈哈大笑,我则在旁边摇摇头说:“我怎么有你们这么幼稚的爹妈。”
母亲说,她当初是被父亲的一碗小鱼干加上一段肉麻兮兮的承诺给打动的。父亲走后,每次她跟我一遍遍细数他们的爱情过往时,我都会感慨,哪个女孩不曾怀有一颗少女心呢?
二
20世纪90年代初,母亲刚刚初中毕业,因为贪玩没有考上中专,她离开了家,来到县城的一家磨刀厂,学习粗磨工艺。那个时候做这种活的女生很少,因为每天得不停的弯腰拿斧头或者刀,放在膝盖上,对着电动磨刀石一点点的修正它们的刃口,往往一出厂门,满脸都是灰色和铁屑的混合物。但母亲那时还是个假小子,哪个女生干的少,她就一定要去做。
既然是门手艺,自然得有师父带进门。母亲的师父是个大姐,对母亲很好,手把手地教了一星期后,大姐辞职了。临走时把母亲交给自己很信任的一个小伙子,让他继续教。母亲说,她当时看了那小伙子一眼,又矮又黑,还闷油瓶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觉得不可信任,也无聊的很,肯定跟外向开朗的自己合不来,不过很快她就打脸了,因为小伙子最后成了我的父亲,不过这是后来的事情了。
母亲是个吃货,尤其爱吃小鱼干。夏天的时候,在纱网中放置一些鱼食,然后把纱网整个的放在池塘里,午后睡个觉起来,纱网里就满是一层一两寸长的长不大的小鱼。把这些小鱼晒干,用干辣椒和豆豉一炒,那香味简直诱人死了。偏偏父亲就特别爱倒饬这些,每次放假回家都会带来好几罐头的小鱼干放在宿舍里,还总是喊母亲去吃,后来发展到母亲会自己去父亲的宿舍觅食。
母亲虽然工作上很努力,但一来是新手,二来是女生,力气不够大,所以活干的总是没有其他人多。为了按时完成任务,她只能经常加班。但有一天她突然发现,有时候早来到厂里时,机位旁竟然已经堆好了成品,可是旁边却没有人。她有些惊讶,于是挑了一天早早起床,快到厂门口时,果然听到了电动磨刀石的声音。母亲蹑手蹑脚地趴在窗户上看,那不是师父么?
父亲就这么坐在母亲的机位上埋头苦干,夏天的厂房里只有一架大风扇在呼啦啦的吹,安静又躁热。大概是估摸着母亲马上要来上班了,父亲赶忙停了机子,收拾一下,准备从大门口溜出去,却被母亲堵住了。
母亲脱口而出:“你是喜欢我吗?”
闷骚的父亲一脸懵逼,整张脸羞得黑里透红,他纠结了半天,说:“我那里还有小鱼干,你要去吃吗?我给你送点。”然后就跑开了。
母亲说,那个时候突然有种心动的感觉。虽然她从小上房揭瓦,爬树掏窝,下水捞鱼,一头短发,但是年轻的荷尔蒙就这么散发了。可母亲好歹是个姑娘,还是得矜持一下,便暂时当这个事情没有发生。
但不久父亲有点着急了,因为厂里有另一个人开始追求母亲。少女的虚荣心还是有一点的,所以母亲也比较享受有人追的感觉,但每次嘴馋的时候,还是往父亲那里找小鱼干吃。终于有一天,父亲在车间里叫出了母亲,塞给她一张电影票,怯生生地说:“周末一起去看电影吧。”母亲看着手里那张汗涔涔的电影票,也没瞅清楚是什么电影,就噗嗤一笑,点头答应了。
这郎有情妾有意的,二人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那时父亲的工资只有十几块钱,但还是每个月挑夜市的时候,去买水果和零食给母亲吃。母亲偷懒时,衣服也都是父亲洗,更重要的是,母亲发现,父亲烧的一手好菜。
三
一年过去了,父亲想要向外公提亲,把母亲娶回家。可是当时父亲家里穷的叮当响,也没有什么存款。外公家就不同了,那个时候就是全村响当当的万元户,家里的房子有两层。就像戏里唱的那样,外公嫌贫爱富地赶走了父亲。最后母亲差点跟外公断绝父女关系,才让外公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是后来的20年,外公始终没有完全从内心接受父亲。
我问母亲,为什么那么毅然决然要跟父亲在一起呢?母亲想了想,说因为他的小鱼干好吃。还有,他说以后跟我在一起之后,什么家务活都不用我干,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负责开心活着就好。
父亲一言九鼎,在他生病之前,母亲连醋和酱油都分不太清楚,家里的拖把和扫帚在哪,母亲可能也知道。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只要母亲想吃的东西,父亲第一时间买回来。外套也好,内衣也罢,统统父亲手洗,好吧,母亲唯一两次洗衣服,一次是我初来例假,一次是父亲跟母亲吵架,出去喝酒喝多了。但是真的就这么两次。
最让母亲感动的是,父亲原本也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可是母亲生了我,他却把我宠的像块宝。母亲开他玩笑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儿子吗?父亲说,只要你生的我都喜欢,都是宝贝。
这么多年没有红过脸的两位,风风雨雨走了20年。但是天有不测风云,6年前父亲被确诊为癌症,因为常年吸进了太多的铁屑和灰尘,肺部阴影过重。确诊的那一刻,家里阴云密布,母亲无助地抱着父亲呜呜的哭。父亲却只是拍了拍母亲,说,来,我教你做饭,以后我走了,你不能饿着自己和我宝贝闺女。
母亲每天上完班就去医院陪父亲聊天,帮父亲擦洗身体,替爱干净的父亲换衣服,刷牙、洗脸。母亲说,父亲临走的那天晚上,突然像回光返照一般,从病床上坐起,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似乎要用光他所有的力气,可是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母亲一边着急地问父亲怎么了,一边赶忙给我打电话。等到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撒手人寰,剩下绝望的母亲和撕心裂肺的我。
但是日子还得走下去,母亲感觉一夜之间“长大”。她白天像个小巨人,一个人处理完所有的事情,晚上会释放所有的软弱,躺在床上呜呜的哭。嗓子哑了,头发白了,脸花了,手粗糙了,皮肤暗淡了,笑容没有了……
母亲开始做所有的家务活,洗衣服、刷碗、拖地,知道去哪里交水电费、去哪里能买到便宜又实惠的蔬菜;
母亲开始做饭了,会自己弄小鱼干,自己炒爱吃的尖椒炒肉,甚至还会做红烧肉。
有一天,我的死党周一来我家吃饭,脱口而出:“阿姨,你做的饭好好吃,跟以前叔叔做的味道一样一样的!”母亲笑了,眉眼弯弯,几道鱼尾纹深深的刻在眼角,散发出温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