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过,昼就一天比一天长起来。风也不再如寒冬里那样凛冽,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暧昧不明的萌动,似乎想要告诉我有什么开心的事就要来了。
就连阳光似乎也变的不同了,每个午后它们总是悄无声息地爬进窗口,再慢慢包裹住我,仿佛会呼吸的轻薄蜜糖,温暖,甜蜜,舒适。如果背对着它们,它们会调皮地分散开,化成无数小精灵融入我的发丝和毛孔,于是周身都开始暖洋洋起来,然后,睡意就来了。睡着了,梦也是暖洋洋的。
春天就要来了,风这样告诉我,阳光也这样告诉我。丁香花准备绽放花朵,柳枝就要泛绿,燕子还会飞回来在熟悉的屋檐下筑巢。我娘仍会在门前的泥土里种下葫芦和小白菜,几场雨过后,它们就会悄悄探出头,嫩绿的小芽惶恐又好奇地开始向上伸展。
雀儿们仍旧会来偷啄嫩菜苗,我娘会把菜畦四周插满短木棍,再用白线来回穿梭着绑在上面,这样,菜苗们就可以有一个通风又透光的房顶,再也不怕雀儿的尖尖嘴了。
每年四月是下酱的好时光,放了一冬天的黄豆酱块子已经发酵完好。娘会捡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把它们搬出屋子,洗啊,刷啊,耐心地一遍又一遍。直到表皮的绿毛和黑斑一点没有了,才细心用菜刀把它们切成小块,再和盐水配比好,放进早就准备好的酱缸里。
大酱要经过二次发酵才能吃,这次发酵需要充足的阳光,所以村里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有这样一个装着大酱的瓦缸。缸上蒙着一块白布,布脚拴着几块铁螺丝起到下坠作用。太阳好的日子娘会打开白布,用特制的杵子耐心地捣啊捣,一遍又一遍不耐其烦,一个月左右,渐渐地酱块捣碎了,和盐水融为一体,阳光让它发酵成熟,一缸黄橙橙地农家大酱就做好了。
这时候菜园子里小白菜,生菜,菠菜,香菜,小葱也都长大了,晚饭蒸一盆二米饭,炸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酱,用这些小青菜蘸酱吃,别提多美味了。
记忆里春天的事很多,娘总是忙上忙下,一天不得闲着。小猪仔买回来放进猪圈,饿了它们会嗷嗷叫唤,娘用豆饼加苞米面熬熟了喂它们,吃饱了它们就呼呼大睡,一天一个模样的长大。
小鸭子小鹅都是嫩黄色毛茸茸的,眼睛圆溜溜黑豆子一样瞪着我。娘总是买两只公的七八只母的,回家装进一个扁平的大柳条筐里。它们的叫声总是细声细气,好像怕吵到了谁。我不喜欢娘买小鸭子小鹅,因为有了它们我就得去挖野菜。而且随着它们长大,野菜的需求量也开始增多,很让我烦恼。每次抱怨,娘用一句话就能把我驯服:你想不想吃鹅蛋鸭蛋了?想吃就得去挖菜,不然他们怎么下蛋?
挖野菜很麻烦,先得去野地里找,婆婆丁,野线菜,曲麻菜,灰菜。我通常拎着一个破篮子,篮子里躺着一把生锈的小镰刀头,晃晃悠悠地到处找野菜,如果发现一大片,那要比什么都开心。上午野菜还带着露珠,水灵灵的讨人喜欢。挖满筐再晃悠回家,心情就和出来的时候不同了,很有成就感。
春天也是拆洗棉衣的季节,穿了一冬天的棉袄棉裤需要拆洗重新做。娘坐在屋檐下,用锥子一下一下把间隔不远的针脚挑断,再一抽,一根长线就拽出来了。很多时候她也让我来做这活,我当然挑一会就不耐烦。娘就厉声和我说:姑娘家不学着做针线,长大了找不到婆家,没人要你。
她怎么也想不到,十几二十年后就没人再一针一线地做棉衣了,羽绒服羊毛衫羊毛裤,谁还穿棉花做的东西,又笨又不够暖。当然我也不能预知,所以当年只能噘着嘴继续拆。
春天把这些忙乎过去,田里农活就多了,不过看在春光明媚的份上,好像劳动也没那么难熬。
写完了这些字,转头往窗外望去,前天下的雪还在,松树枝头沉沉地托着积雪,回忆里里的春日,还远着呢!
娘老了,看不见针脚了,倒是每年还下酱,因为她离不开蘸酱菜,一顿不吃,觉得啥也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