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阴影,竟要一生去抹亮

父母无意间在我们生命里随意泼下的阴影,竟需要我们耗尽一生去抹亮……

纪伯伦的《先知》里有一首给父母的诗: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登门造访之境

多年之后的现在,这位曾经的高考状元,北大生物系高材生,而今正在美国顶尖学府读硕的34岁留洋学生将他成长的那段岁月称为“充斥着谎言、暴力和控制的沉重历史”。

在他那卷冗长而哀怨的回忆录里,漫长的时光并没有将他年少时千疮百孔的心脏抚摸出光滑而盈润的外壁,纵横海外殚见洽闻的留学生涯也并未能让他对梦靥般的过往淡然释怀,唯闻花香。

1万5千字的控诉长文,隔着30年苍茫的岁月氤氲,跨过遥远的记忆恒河,他依旧能清楚地记得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点滴旧事。

时至今日,他依旧在心理层面寻求救助,渴望再回北大攻读心理学博士,进一步解决自己还存在的心理问题。

他坦诚这封长信就是为了给年轻父母们一些参考,说明哪些事情是不能做的,同时也想帮助自己找到答案——在伤害已经发生后,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甚至在最后,他义愤填膺地发出警告:“我的成长经历决不能被效仿,更不能被遗忘。这沉重的一切必须被钉在教育的耻辱柱顶端。”

01  拉黑的不是父母,而是不愿回望的窒息岁月

当我读完那篇长长的控诉原文之后,像是喝了一杯透心凉的冷水,流经五脏六腑,然后慢慢地转化成热泪湿了眼眶。

在王猛开篇寥寥几个段落描述的场景里,在他幼时,他的母亲喜欢把他打扮成女孩,当他受到欺凌时,他的母亲让他哭着去跟老师讲。

和王猛的经历类似,我是一个女孩子,但从小我的父亲就喜欢把我装扮成一个十足的小子。

直到小学毕业,我头上那顶长年累月的板寸都是父亲带我去剪的,而我的目光里也是盛满了长年累月的不甘和无奈。他像是沉浸在“我是一个男孩”的梦境里无法自拔,甚至不允许我的衣着带有女孩子的气息。所以裙子这样的衣服,我是从来不敢尝试的。

那时候每当学校领导要来视察,班主任总会在前一天交代,男孩子要去理发,女孩子要把头发扎起来。毫无例外的,每次交代到最后,老师总会补一句,男生的发型要向我看齐。毫无例外的,每次我都会在同学前俯后仰的哄然笑声里低下头默不作声。

那些以为已经忘记的伤痛,原来还在看似痊愈的皮肉下面搅动着脉搏,像是熊熊大火燃烧过后灰烬里的星星火点,不熄不灭。或许我们都会在这封言辞时而愤懑时而忧愁的诉说里,再次看到当年那个年幼无助、孱弱可怜而不得不屈服的忧伤小孩。

记得有一天我穿了一件类似裙子款式的上衣,其实真的只是一件上衣,下身还搭了裤子。那天放学回家,恰好我惹父亲不高兴,他狠狠地凶了我一顿之后,就把怒火转向我身上的那件衣服,大声吼道,“谁让你穿这样的衣服?”然后暴跳如雷地把我拉到厨房,一只手抓着我的上衣,一只手抓起砧板上的菜刀对着我就劈过来。

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忆起,那把锋利的刀片划过面前时闪过的那道刺眼的寒光,我闭上眼睛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一边本能地往后缩一边哭号着喊我再也不敢穿了。而我的上衣在下一秒就像闪电划过天幕一般,从胸口到下摆都被割开了。

那时候,我的双脚抖得站不稳,甚至有温热的液体从我的大腿间慢慢地流下来。

从那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看到锋利尖锐的东西就会害怕得忍不住发抖。

“我认为我母亲并非完全不能接纳我的生理性别,更不是一定要二胎,而是不能接纳男孩子的刚强、自主等气质。”王猛对他母亲的行为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这些事情并没有影响我记事以后的性别意识和取向,但这种拒绝接纳孩子现状的偏执和以自身意志肆意操控孩子的欲望却在后面的几乎每一件事中以不同形式重演。”

我看着这样的讲述,悲伤而共鸣的情绪像是月光下黑暗的潮水翻涌不息,鲜活饱满的心脏像被拎起来如同拧毛巾一样狠狠地绞出血水,渗透到眼眶,逼得眼睛灼热而通红。

王父说,他们从小教育王猛的方式没有打骂,而是“谈话”。只要王猛犯了错,王父就会告诉他,要找时间跟他“谈话”。

“大概从2岁时开始,我们就用这种方式跟他沟通。他知道,谈话意味着可能犯了错。即使我们轻描淡写地聊天,他也会一直恐慌。”

而这样的场景,除了王猛,我们是再熟悉不过了,被父亲叫到沙发上坐下来,更像是我们童年里无法逃离的让人恐慌的噩梦。

我的父亲在下海经商之前,是位中学教师,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特别能言善道。但是和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接受他滔滔不绝的说教和洗脑式的谈话永远都是我们想法设法要逃避的特大“灾难”。

每次长达两三个小时填鸭式的思想灌输,不是亲子之间的温情沟通,而是一场精神和心灵上的忍耐会。

王父在收到儿子的断绝信之后,怒火中烧,然而愤怒的第一反应过后,便是痛苦而哽咽的表达,“我只能乞求苍天,乞求苍天还我儿子一个健康的心灵。”

因为这句话,我泪如泉涌。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心灵不健康。

在我易怒的性格里,潜藏着父亲让我们恐慌和厌恶的那一面真实写照。

时隔多年,依旧觉得年少的我们就像父亲手里的提线木偶,我们的童年就如同他随意操作的一出出皮影戏。哪怕多年之后的现在,我已长大成人,他也日渐苍老,但他依旧会因为我在电话里和他意见产生分歧而气愤得毫不留情地出言不逊。

因此,我和父亲可以两三年都不联系。

02  我们都在整理自己的童年

年少的时候,我把父亲巧舌如簧的能说会道归结于他喜欢阅读和博览群书,他在我小学时代引领我热爱阅读,启蒙我独自作诗,并且帮我写出文采斐然的篇章,的确对我产生深远的影响。

而另一方面,我们却不得不经受着来自父亲精神上的压迫和摧残。他阴晴不定、烈火轰雷的脾气经常使得我们姐妹几人背地里偷偷地相拥而泣,涕泗横流。

记忆里有一次因为父亲随意地听信了他姐姐的教唆,然后直接走进我们的房间对妹妹就是狠狠的一耳光,啪的一声火辣辣地打在妹妹稚嫩的脸上。

那是父亲对我们少有的一次动粗,但那一耳光从此扇进了我的心里,二十多年来它依旧让我隐隐作痛。在我们成长的年月里,父亲一直以这样近乎偏执而武断的掌控方式对待我们,哪怕一次认真地交流和聆听我们胆怯柔弱的心声。

多年之后,无意间看到梁文道说的一句话,读书到了最后,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

我一向认为,这是阅读的真正意义,它能让我们以更平和的心态去包容这个社会更多的污垢和阴暗。就如同那句话所说,看别人不顺眼,只是因为自己的修养不够。

然后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受困于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父亲读了那么多的书籍,却依旧无法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间?

在我们从小的记忆里,从未见到父母和睦相处过,我们甚至无法描述出一个全家人其乐融融围坐一起吃饭的场景。

从小到大,最害怕遇到的节日就是过年。那真是见证家庭支离破碎的时刻。

而今,父亲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儿女。从上大学到现在,将近十年的光阴里,我偶尔才能想起,我有一个父亲。

所以我几乎不相信婚姻。

著名导演李安曾这样评价张爱玲:“张爱玲是个没有爱的人。有时候我们会奇怪,她既然那么了解男女关系的本质,为何还要飞蛾扑火?张爱玲是个有心理疾病的人,这是几乎所有经历童年阴影,不得父母疼爱的人都有的问题。”

而李安说的童年阴影便是张爱玲从小遭到父亲虐待和母亲抛弃的年幼经历,我们不能轻率地判断张爱玲没有爱,我们也无法确定她有心理疾病。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在晚年的小说中记叙自己药物堕胎,因为怕生下孩子后对他不好。悲惨的童年经历让她终身未育。

如今当红的特朗普女儿伊万卡提起父母的离婚,她这样说,“父母的离异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拉近了我与他们的距离,也让我和兄弟们更加亲近,离婚绝对不是件好事,但是当父母离婚以后,你会觉得家庭很珍贵。”

多年后遇到库什纳,因为家庭和宗教原因分手后,她主动改信犹太教,才打捞起一份幸福美满的婚姻。而今身担重任的她每天抽时间陪伴孩子,努力把自己童年缺失的温暖加倍补给她的孩子们。

很多心理学家说,人的一生都在整理自己的童年。

少年时代受到的创伤是致命的,有人浑身血污地冲了出去,有人一辈子受困其中。

03 那些阴影,竟要我们耗尽一生去摆脱

王猛在控诉信的结语处说,“我的遭遇有一定的必然因素。时代大背景权且不谈,我的父亲在一个缺乏情感交流的家庭长大,极端自卑,而我的母亲作为老幺从小受宠。这两人在一起本就有风险,而社会支持的不完善进一步导致教育实践中的错误没能得到预防和纠正。”

含着泪光看到最后,忍不住思考,如果他能够从这些方面多分析一下原因,是不是更有助于他摆脱过去浓郁的阴影?

王猛的例子不是个案,他的控诉更像是对那个时代背景下成长起来的那一代父母身上通病的总结。

每个时代下成长起来的人们身上都被刻上那个时代的烙印,而在他们养育我们的过程中,多多少少都体现着那个年代的思想和理念。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父亲充满了失望、怨恨和无法谅解,他像是一块难看的补丁硬生生地缝进我生命华裳的最显眼之处。

如同王猛,我在外几年,拒绝与父亲联系。我们之间像是隔着一片云遮雾绕、无法跨越的辽阔江海。

东野圭吾在《时生》里说,谁都想生在好人家,可无法选择父母。发给你什么样的牌,你就只能尽量打好它。

我的父亲有他人性扭曲的一面,这一畸形的思想和作风,也是他童年的成长经历和家族环境带给他的。

或许我们终其一生都难以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负面影响,父母给我们带来的成长阴影,需要我们在今后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在学习和自省中积极需找自救之路。通过各种途径,去获得重新认识,再去完善我们身上的缺陷。

黄磊在谈及他对女儿多多的教育时说:

我从未把她当做孩子,她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她有她的秘密,她的想法,她的人生。

她不属于我,我们之间是彼此独立的个体,我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我们像朋友一样相处。

苏联教育家克鲁普斯卡娅说:对双亲来说,家庭教育首先是自我教育。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意识到我们身上的欠缺和不足,不断修正,不断学习。追求更饱满更完善的自我,给我们的子女一个健康的成长氛围。

但愿我们所受的折磨,在我们这里就结束了。我们的下一代,不再因为我们自身存在的问题和缺陷而受到和我们一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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