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往事,早已飘渺难寻,而我常能记起那个即将迎来高考的夏天,有那么一家小小但美妙的书屋,在记忆里钻石般闪闪发光。
那家书屋,叫做三环书屋。
那年夏天,案头的复习卷堆积如山,同学们埋头苦学的模样有点吓人。我时常郁郁寡欢地趴在课桌上,乘老师不备,在课本的空隙里画下许多卡通头像,她们上扬的嘴角,给我带来些许慰藉与温暖。坐在我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相貌老成的复读生,是个超级学霸,成绩远甩我们几条街。平素他不太喜欢说话,与我也并不相熟,有一回他借我的书,还给我时,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不用猜,他定然是在笑我书中随处可见的卡通画了。
愈是临近高考,愈是说不出的郁闷。向来自谓好学的我,竟也汹涌着掩藏不住的厌学情绪了。老师堂上讲的都是早已熟知的知识,耳朵早已厌倦得生出茧来,却不知能从何突破;天天跑步,身体还是不太好,不时会感冒,偶尔还会头晕发烧咳嗽;退学的想法不时地冒出来,内心却倔强不屈:退学,只不过是离开学校而已,我不会停止学习的。
事实上,将来极其渺茫,我并没有一个非常清晰明确的目标,只是莫名地相信,遥远的前方会有一个灿烂的光明来拥抱我。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临近高考了。
忽一日,我们得了一个让人忍不住要拍掌欢呼的消息:大约有几天的时间,学生可以自主复习,老师不会回来,学生也不必留校。当然,愿意留的也可以留。向来被泰山压顶似的的我们,忽然得了解放,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偌大的校园忽然变得很空,课业全然没有。许多学生也索性回家去。我却愿意留在校园里。
也复习,也发呆,也晨跑或午跑,也听隔壁消防官兵们训练时的吆喝,有时站在楼上看他们奔跑攀爬。
为什么不回家?我甚至懒得去想。人在校园里穿梭,却似脱水的鱼儿,日子过得没有半点活气,偶有笑声,也很惨淡。
言归正传,那日我独自一人,捧着一本书,在教学楼下一株大树下发呆。连日的郁闷,突地大爆发,如排山倒海,又如狂卷的飓风,向我袭来。我烦躁异常,焦灼不安,随着眉头蹙起,我猛地把书一摔,自言自语道:“不看了!”站起身来,决绝却又茫茫然开始向校门外走。离开校门,呼吸慢慢变得平和,连绵不断的氧气似乎正沿着天际丝丝缕缕的阳光缝隙泻落下来,自由的空气是这样的使人心醉。
我迷糊地经过了几个小店,心绪渐平,拐进了座落在消防队旁的一家小书店,那,就是我二十多年来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三环书屋。
店面很简单,标志是三个相扣的环,上面一个,下面两个,标志后面是几个普通的大字:三环书屋。书屋极其简陋,没有什么装饰,不过是张柜台,几排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而已。柜台后面坐了个年轻女孩子,正在埋头看书,另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孩,正在整理书架。男孩子向我微微笑,算是打了招呼,女孩子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瞄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去了。
这正合我的意,平生最怕一进店就被店员追问自己想要点什么的。别人不理我,我却正好自由自在地寻觅,而那时衣兜里竟有一点钱可以自由支配,这可真让人高兴。
我在那小小的书屋里徘徊了半个钟头,终于选定两本书:《撒哈拉的故事》与《名家精品辑短篇小说卷》。
从店里出来,我抱了这两本书,心中非常激动,如获至宝,胸膛里似有战鼓在急雨般擂动,我恨不能两脚生风,好能够赶回学校,找个合适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好好读书。
而那两本巧遇得来的小书,终于影响了我的一生,竟成了拯救我的良药,当我打开它们,一个个崭新奇妙的世界在我眼前舒展开来,那些怅惘啊、郁闷啊、躁动啊、不安啊、厌烦啊,像尘埃被绵长滋润的细雨荡涤一空,日子不再难熬,乃至变得欢乐有趣起来。
《撒哈拉的故事》的作者三毛,成了我至爱的人;而直到现在,《短篇小说卷》里那些简洁而含蓄蕴藉的故事,还使我回味无穷,深受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