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年初,我去探访了云南的元阳梯田。理由纯属巧合:本计划去土耳其的棉花堡,后来因种种原因搁浅,偶然看到网上介绍元阳梯田的帖子,莫名觉得相似,便稀里糊涂踏上了前往昆明的飞机。和朋友汇合后,便踏上了前往元阳的旅程。
元阳交通不便,从昆明过去的大巴一天只有三班,全程七个多小时,到了南沙客运站还需转车去新街客运站,再搭面包车去梯田,至少花掉一天时间。好在元阳的客栈老板的弟弟正好要从昆明回去,我们便幸运地搭上了顺风车。
经过阳光明媚的玉溪、元江后,坦途陡然变成了崎岖的盘山路,层层叠叠的梯田逐渐由薄暮中显现,仿佛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进入梯田景区时间尚早,司机便把我们放在坝达赏日落。
寒风中的梯田有些寂寞。网上的那些日落图无一不是夕阳的金晖铺洒在梯田间,耀眼夺目。然而我们眼前的却只有大山阴影中白描般的梯田,密密麻麻的线条如指纹般交错,却没有一点颜色。听说是因为没有云,光才无法反射到梯田里。
我们带着少许失望回到位于多依树的客栈,这里距离日出观景台只有几分钟的步行路程。入夜的多依树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家庭旅馆的零星灯火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指引着晚归的旅行者们。客栈老板为我们烧了一大桌丰盛的乡村菜。天南海北的旅行者们像吃年夜饭一样聚在一桌,热腾腾的饭餐伴着热闹的交谈,场面十分温馨。
夜色被窗外呼啸的风声吹走,东方朦胧的曙光提醒我们到了看日出的时间。云南的天亮得晚,早上七点半四下里还是灰蒙蒙的,道路上人烟稀少,只有几个买鸡蛋的哈尼族小女孩不厌其烦地向我们兜售着商品。
观景台上的好位置早已被摄影迷们抢占,但人潮的密度不大,要找到拍照点并不难。所有人都虔诚地面朝东方,翘首以待太阳的升起。然而太阳却害羞地躲到了大山背后,只把越来越强的光芒透过山峰传递出来。天空依然万里无云,梯田也只好在大山的遮挡下继续像黑白胶片般沉默着。凛冽的寒风与一成不变的景色让人有些兴味索然,我们索性躲进小卖部要了杯咖啡,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阳光一缕一缕地逼近,看村庄由沉睡中苏醒,鸡鸣犬吠此起彼伏,炊烟袅袅从田野中升起。
终于,太阳从最高的山顶上一跃而出,将金光洒向梯田的水面,宣告今天的日出仪式的结束。围观的人们纷纷收起了长枪短炮,作鸟兽散。
看过梯田的日出日落,仍然没有找到什么兴奋的感觉。
早饭过后,客栈里的人们都三三两两出门去了,我们让老板联系了一辆车准备下午出去转转。午休的空档在驴友的推荐下去了离客栈只有几步之遥的黄草岭村。这里给了我们惊喜,因为穿过村子就来到了一条能将梯田尽收眼底的小路上。美景俯拾皆是,何必要去观景台呢?
下午的包车游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司机带我们去了几处当地知名的观景点。我们一致认为老鹰嘴的风景最迷人。它位于一个山包上,四面皆是梯田,颜色比其他地方的都要鲜艳。红、绿、紫、黄夹杂其间,犹如神仙打碎的调色板。游人寥寥无几,让我们可以悠闲地饱览美景,尽情拍照。不知是否因为地势险要才无法开辟成收费的观景台,总之我们觉得此处奇景比观景台更胜一筹
在另一个忘了名字的观景点我们得以与梯田近距离接触。沿着小路在梯田间穿梭的感觉很奇妙,绝美的“调色板”到了近前褪去神秘的外衣,变得极为平凡。反射着七彩光影的镜面,近看不过是一滩污浊的泥水,绿色是水草,红色是藻类植物。这样的脏水塘,别说拍照,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然而仔细观察这些坚固的泥土堤坝,那些巧妙的引水设施,我对梯田的认识也由平面变得立体起来。原来我们在照片上看到的蜿蜒的曲线都是如此厚重的壁垒,是当地人用汗水和智慧浇筑出来的。有人形容梯田是哀牢山的年轮,眼见为实,方知其妙。勤劳的哈尼族人用世世代代的辛勤汗水创造了如此盛大而壮丽的奇景,是为了养育子孙、惠泽后人。
箐口民俗村是大多数司机不愿意去的一个景点,因其地势陡峭,又无甚趣味。去了发现果然如此,村子被改造得不伦不类,而且商铺大半关闭,民俗展示馆里也漆黑一片。,但村民们淳朴的生活风貌仍可窥见一斑:老人们或背着柴火步履轻盈地爬上爬下,或赶着牛群穿行在石板路上;青年人坐在街边谈笑,小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俨然一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图景。时光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这里的人们,甚至家畜脸上的表情,都让人觉得无比安详。
最后到了最富盛名的观日落地点——老虎嘴,天公依然不肯赏我们一朵云彩。虽然这里的梯田形状更美,地势更壮观,但我们注定又要无功而返了。老虎嘴是四个收费景区中最大的,小商贩也较多,无处不在的哈尼族和彝族的小姑娘们不停地向游人兜售纪念品。
本来我心里厌烦得很,在景区门口想买烤豆腐,习惯性地开始砍价,这时旁边的一位大叔说:“你就别划价了,她们很穷的,少数民族不会做生意,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我看着那老阿妈拘谨的笑容,再想想早上那个为了卖鸡蛋,追出我们几百米远的小姑娘,心又软了下来。我们所看到的梯田都是这些辛勤的人们用一代代的血汗创造出来的,然而我们却打着“全人类财产”的旗号公然地进行开发改造。政府把老房子拆掉,盖了别墅群;各地的商人纷纷涌入开起了客栈,做起了生意;摄影发烧友和游客们也蜂拥而至。而原住民们却只能挎着篮子,用生硬的汉语向游客兜售鸡蛋和纪念品,梯田出名又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呢?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悲凉。
我们离开元阳的那天清晨,天空中终于有了云朵。许是为了给今后再来做个念想,我们在霞光中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宁静的山村,短短一天半,留给我很多珍贵的回忆。脑海中翻涌着陆游的《游山西村》——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元阳虽声名远播,但大山还是将商业化的脚步阻挡在了这片宁静的土地之外,总的来说民风还是比较质朴、淳厚的。然而客栈老板说很快这附近将建一个机场,以后的观光客就省去了中转昆明的麻烦。并且为了缓解客流,政府也在修新路,翻新住房。不知到时的元阳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个淳朴仙境会一去不复返吗?
我们不知道答案,就像不知道元阳在向世人揭开神秘面纱之前是怎样,今后又会变成怎样。只能对向往元阳美景的朋友们说:有空就来这里看看吧,趁它还没有褪去仙境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