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网络

1

那年，整个大金国都在议论六王爷完颜洪烈的婚事。

他要娶一个身份低微的汉人女子为王妃。

那女子姓包，生得倒很标致，只是总柔柔弱弱地苦着一张脸，并不如本族姑娘那般英姿飒爽。

也不知道六王爷看上了她什么！

父母不答应、亲友不支持，就连一帮手下都在极力劝阻，他们一条条分析给他听，把利害关系掰开揉匀反复言说，结论只有一个：这位包氏娘子绝非良配。

毕竟她来自敌国南宋，且没背景没资源没武功，不过是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寻常美人儿罢了。

更何况她还嫁过人死过丈夫，纳作妾室都算抬举了。

对王孙公子来说，成亲从来都是强强联合的政治资本。它关乎着江山大业，容不得一丝任性和马虎。

可即便如此，完颜洪烈还是坚持己见绝不让步，婚事最终在反对与质疑声中定下来。包惜弱被风风光光娶进王府，从此做了高高在上的赵王妃。

几乎人人都觉得，六王爷走错了这步棋。

这些年来，大金国南征北战势如破竹，不仅灭了北宋俘虏了徽、钦两位皇帝，还把契丹、西夏、蒙古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千秋霸业仿佛仅一步之遥。

而完颜洪烈，正是诸王子中的佼佼者。

实话说，他的胆识与谋略兼备，也能礼贤下士招揽人才，能力和野心一个都不少。如果当时能在婚事上变通妥协，娶上一位世家之女，想必能在“继承大统”上如虎添翼。

但完颜洪烈说他不后悔。

那些舞刀弄枪刀口舔血一辈子的粗人，又怎么理解得了他对包惜弱的深情呢？

2

如果没有包惜弱，完颜洪烈早就死在遥远的牛家村了。

他千里迢迢到南朝来，明着是追讨岁供，暗地却勾结宋朝官员，以备日后入侵时作为内应。谁料丘处机从中插了一脚，还把他打得半死不活险些丧命……

多亏上天派来了善良的包惜弱。

她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小鸡小兔尚且悉心照顾，又怎么可能对一个身受重伤的男人无动于衷？

哪怕她明明知道，这可能会成为潜在的危险。

妇人之仁最终战胜了理性思考，包惜弱对“敌人”伸出援手，给他治了伤、喂了鸡汤，也亲手为郭、杨两家埋下祸根。

因为那被救的男子爱上她，而那被救的男子，恰恰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赵王。

完颜洪烈悠悠醒来，他从烛火闪烁中窥见一张美丽的脸，救命之恩立刻被掺进了男女私欲，最终又在宋金对立的煽动下，异化为一种恶狠狠赤裸裸的占有欲。

彼时金强宋弱，连皇帝都不得不屈从于完颜氏的淫威，又何况是个区区的乡野女子？

但完颜洪烈并不打算用强，他细细地织网布局，先勾结临安官府策划出一出大戏，再用暴力手段除去郭、杨二人，随后便假扮作救美英雄粉墨登场。

这一次撩妹，完颜洪烈蜿蜿蜒蜒用尽心思，嘘寒问暖照顾周全，一路上也以礼相待不越雷池一步，表现得像个翩翩君子。

目的当然是叫对方真心实意地爱上自己，而不是屈服于权势富贵之下。

想来也是真心爱慕着包惜弱的。

可被权势通天的男人看上，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爱情是一种炽热的欲望，人们很难不为它动用自身的关系资源，乃至碾压旁人不顾一切。

3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的婚后生活，金庸先生并未正面描写。

但我们都知道，他娶了包惜弱、当了便宜爹，对那个不带血缘关系的儿子极尽宠爱，完全是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面孔。

杨康自己便亲口说过：“父王为了我顽皮闯祸，三个月前已受过圣上的几次责备……”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放任自流，当爹的未曾严加管束、也不严厉教导，以至杨康玩世不恭，没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我却觉得，这不是完颜洪烈的“刻意为之”。

毕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血，分寸不好拿捏，稍有不慎便会惹来包惜弱的怨怼——而那恰恰是他的软肋。

倒不如多讲“爱”少谈“理”，把自己的真心全部掏给他们母子看。

他深爱着包惜弱，对杨康自然也爱屋及乌。

事实上，杨康也把完颜洪烈当作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明知和他有血海深仇，却无法痛下杀手，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担忧他的安危：

“这郭靖武功了得，他要报杀父之仇，决意要来害您。他结识的高手很多，您实在防不胜防。在这半年之内，您别回北京罢。”

这至少说明，完颜洪烈和杨康的父子情深不是假的。

哪怕包惜弱这个“王妃”做得不尽如人意，有时甚至狠狠打他的脸。

她穿着粗衣布裙，独自窝在一间小小的农舍中，陈设布置竟还和当初的牛家村一模一样：一支铁枪、一把破犁，桌凳橱床也都是千里迢迢从牛家村运来的……

但完颜洪烈并不阻止，任由她躲进旧时光里，把旧日的恩爱美梦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虽贵为王胄，但在她面前，他愿意低到尘埃里。

4

包惜弱并不爱完颜洪烈。

她甚至不屑于讨好高高在上的他，反而用行动来直接表达她对亡夫的思念与爱意，且丝毫不加隐藏。

潜台词是什么呢？

“我包惜弱，虽失了贞节铸成大错，但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完颜洪烈或许也退步了，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好的。起码能日日相对，把她贴上自己的标签，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占有。

对生于王族的他来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烧杀掳掠的基因写在骨子深处：大宋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抢过来！包氏娘子貌美温柔，也要抢过来！

大概也想过慢慢感化吧。

都说时间是最强大的力量，等到年华老去、等到儿孙绕膝，也许她能敞开心扉接纳自己呢？

可还没等到那一天，杨铁心就出现了。

杨铁心一出现，包惜弱就义无反顾地要走了。

为此，她甚至能豁出命去，情愿一死也要常伴丈夫左右。哪怕此时的杨铁心，早已被江湖风霜侵蚀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和完颜洪烈相提并论。

可即便如此，包惜弱也毅然决然，把完颜洪烈极其附带的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通通抛开。

在她眼中，他和他背后的一切始终都一文不值。

对一个骄傲的王爷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讽刺和伤害。

原文有一段完颜洪烈的内心描写：“……自己贵为皇子，在她心中，可一直远远及不上一个村野匹夫……”

想到此处，他不禁伤痛欲绝，自顾自地掉头而去。

但事实上，结局早就写在开头了，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终有一天会决绝而去，因为它根本不属于你。

权势和温柔，并不能左右一个女人的心。

5

看过一个段子“丘处机不路过牛家村”，后头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包括文艺复兴、鸦片战争等等，那么中国依然会是最强大的国家。

这当然只是个玩笑，说的是“蝴蝶效应”，即某些微小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

但说实话，整部《射雕英雄传》，都是从完颜洪烈的“情动”而起的。

只缘感君一回顾，我却思君朝与暮。

于是便动了邪念，为满足一己私欲而不惜毁灭两个家庭，以至引发后来的一系列事故，看故事的人过瘾，故事中的人却涕泪连连满心哀戚……

而完颜洪烈自己，最终也死在了郭靖的手上，埋骨他乡，无处可安放灵魂。

算是死有余辜，但他对包惜弱的满腔痴情，却很令人唏嘘。

在李亚鹏版《射雕英雄传》中，他对决意离去的妻子苦苦哀求，眼带泪光目含愁苦，一段表白催人泪下。

这是不是爱情？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只是它从一开始便带着原罪，交织着计谋和欲望，甚至搭上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样的罪孽，是再多的呵护温柔都无法抹去的；这样的爱情，也早早被上天下了诅咒，必不能得到圆满结局。

爱一朵花，是给她浇浇水松松土，让她生机勃勃地开着，走完一个完整美好的花期。

喜欢一朵花，则会不管不顾一把摘下，哪怕明明知道她会因此而憔悴枯萎。

说到底啊，完颜洪烈最爱的还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