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空濛的夜,不带有一丝色彩。但是月色却很美,皓月当空,浮于东方,就如女儿家的素靥,朦胧中带着娇羞,却又不失委婉旖旎。
已经是晚上十点十分,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已不再似盛夏时的熙熙攘攘,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微风轻拂,夜有些凉了。
不知走了多久,再一抬头时,周围一片荒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体育场附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发展中城市的诟病,橙黄色幽暗的霓虹灯光映着半拉低垂的烂尾楼就这么斜斜杵在不远处,除此之外,四周空荡荡的再无半点遮挡。
走着走着,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对,心悸。周围似乎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月亮挂在北方,在云层后忽明忽暗。我迎着月亮走去,北边那条是我回家的路。
四周好似起了雾,路边不知道被哪个蟊贼偷走的井盖的下水道蒸起了袅袅烟。
夜再次空濛,空濛的不染任何色彩,渐渐的,这空濛的灰无限延伸。将眼中其他的色彩全部赶出眼眸。耳畔一片沉寂,空气中的冷意也渐渐消失……
我环顾四周,不远处,似是一方篱笆围成的小院,院子中隐约有一间茅屋。
茅屋,我疑惑,这里虽然算不得多么的繁华的城镇,但有一点我还是能肯定,这种建筑物绝对不属于这里。
好奇心战胜一切,我决定一探究竟。
或许是雾气太重的缘故,通往茅屋的青石子小路有些泥泞,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皮鞋摩擦石子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的旷野着实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院落的柴门虚掩,篱笆上缠绕的爬藤浓密,透过爬藤的缝隙,依稀能看见一间没有门的茅屋,里面除了两个破旧的蒲团之外空荡荡,无甚摆设,似是很久无人居住。
二
三枚铜钱,外圆内方,掷地有声,翻转落定间,俱是背面朝上,斑驳的古篆上依稀是庆元通宝四字。
掷这铜钱的,是一书生模样的人,盘膝坐在蒲团上。破烂的四方巾,灰里泛白的儒袍。一杆上书算破天的长方旗被随手扔在一旁,这书生衣衫虽敝,却面庞俊朗,双目如炬。盯着这三枚铜钱,直到它落地半晌之后才悠悠叹道:“坤,地势坤。你是自这黄土中而来?”
而另一蒲团上的中年男子,瞥了眼脚下灌满泥的草鞋,愤然怒道:“什么叫黄土中而来,你一靠着摆弄铜板坑蒙骗钱的臭穷酸也来消遣我?”
中年男子衣衫褴褛,破旧的甚至辨不清它原本款式。即便这样,他揽在怀中的二尺人偶,一袭墨绿色轻纱华美,眉宇间刻画,精致婉丽,栩栩如生。
随着中年男子的怒色,那锦衣人偶也缓缓的扭过头,嘴角微扬,头颈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摆出不屑。
书生略一错愕,便恢复如常,问道:“这个人偶,随你多少年了?”
“小琴,告诉这穷酸,你我相随,已有多久?”随着中年男子的指尖微动,他怀中的锦衣人偶缓缓起身,双手交叠,盈盈下拜,竟是打了一个万福。
“自孝宗纯熙八年至今,已有十九年零八十六天”声音沙哑,却依稀还能辩出是女声。-
屋外飞雪初停,冷风呼嚎,屋内火光摇曳,遥遥欲熄。
书生眉头一皱,忽而拍手笑道:“在下虽漂泊多年,却还未见过这牵丝傀儡戏,阁下如不嫌弃,趁此良辰,表演一番可好?”
此冷风雪夜,也难得说是良辰。
“好!”或许是听到表演二字,中年男子眼神似是泛起了光。从怀中抖出一块约三尺见方的红毯。
中年男子指尖舞动,火光映着荧光丝线,那人偶也随着男子手指的节奏,亦如名怜登台前一般,熟练的绾发、梳妆、着衣。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男子丰唇微吐,却是女声花旦之音。人偶一首指西,一手抚胸,在这三尺红毯上盈盈踱步。
原来中年男子用的腹语之术。书生心中稍定。
只是人偶似是活了?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曾教善才福,妆成每被秋娘妒。”人偶盘膝而坐,青丝斜挽,素指纤柔,抱起一三寸长的琵琶,竟是无声的弹奏起来。人偶妆容哀怨,神情凄婉,双眸似泣似诉,宛如一名怜弹唱。镜花水月,不真,却胜过真。
书生目瞪口呆,连声叹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三
嘎吱……
我推门而入的声音在这旷野显得格外的刺耳。
“有人吗?”我环顾院落,不知为何,明知无人,还是要这么问一句。
茅屋内除了一堆烧过的柴灰以及两个破旧的蒲团之外再无他物。
柴灰中似乎有一个烧焦的人偶,它就这么趴在这,毫不突兀,似是被人遗弃,就像犯罪现场遗留的一具烧焦的尸体。
我轻轻的拾起人偶,在蒲团上打落一下柴灰。人偶的衣衫发饰,甚至面容都已被焚毁,只余这一对蓝宝石镶嵌的眼眸还在这夜色中悠悠亮。
“你为何落得这般境地?”我掏出纸巾,细细的抹了抹人偶脸上的灰。
四
“你问我为何落得这般境地?!”中年男子脸色绯红,怒瞪着书生,半垧,叹了口气,徐徐道来:“我幼时沉醉这牵丝戏法,弱冠之后,漂泊半生,只为寻觅名师。最后在南诏大理另得际遇,求学十载,散尽家财,终于还是学成这傀儡戏法。”中年男子顿了顿,咬牙恨恨道:“多年来,我孑然一身,终日与这傀儡相伴,到头,甚至无处遮雨挡风!我这一生,俱是拜这傀儡所赐!”
中年男子突然一把扯掉手上操纵木偶的丝线,“既然留你无用,不如拿你给我添把火,暖我一时也是好的。”说罢,竟将人偶一把投入火中。
中年男子变化太快,书生惊愕之余阻拦不及,正欲寻灭火之物。却见本已摇摇欲熄的火苗蹭的一声旺了起来。火光中人偶缓缓起身,盈盈下拜,然后挥手作别。转身,向那火的最深处走去。依稀见,人偶的眼角似是有一滴晶莹滑落……
书生不禁呆住,人偶真的活了。
火一夜未熄。
五
东方的鱼肚白驱走了黎明的黑暗,如血朝阳映红了半面天空。今日风住天晴,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而茅屋中的柴火,也在摇曳中无声的熄灭。
中年男子已不知去向,书生起身拍拍尘土。自言自语道:“一生执念,一生陪伴,取舍间的对错谁又说的清。不过都归于一方黄土,掩了、罢了,也好。”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言罢,人已出屋远去。
六
已是晚上十点十分。我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待到浑身虚汗散尽,我披衣下楼。
中元节之后乃是七月既望,一轮圆月。
凉风徐徐,吹的我一个激灵。旁边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问:“妈妈,为什么月亮不能出现在北边?”我转身,见一少妇模样的人牵着一五六岁的小姑娘,“因为我们在北半球啊,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少妇摸摸小姑娘的头,解释着。
未关的手机音乐中正好是廖阅鹏的催眠音频《前世今生》:你从门中走出来,身后是一片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