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对“悲剧”曾有过这样的诠释:“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悲剧的魅力,在于它毁灭的美;悲剧的不幸,在于它往往不仅仅是悲剧,而且是永远的生活。”东汉末年,一个叫焦仲卿的庐江小吏,一个叫刘兰芝的贤慧女子,夫妻相爱却不能永远相守,演绎了一出“孔雀东南飞”的悲剧,终让人唏嘘不已。
《孔雀东南飞》取材东汉献帝年间庐江郡的爱情悲剧,是我国史上第一部叙事长诗,也是祖国文学宝库中光辉的诗篇之一,与南北朝的《木兰辞》并称“乐府双璧”或“叙事诗双璧”。其后又将《孔雀东南飞》、《木兰诗》及唐代韦庄的《秦妇吟》并称为“乐府三绝”。
《孔雀东南飞》叙述的故事发生在汉末建安中。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的伦理纲常,逐渐占据了统治地位,并发展到了相当完备严密的程度。《礼记》中规定:“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礼记·本命》中载:“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在这一时代氛围里,在焦母的淫威下,刘兰芝被焦母休弃。但刘兰芝被休弃后拒婚不嫁,焦仲卿也站在兰芝一边,表明与兰芝“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二人双双殉情。作者为此事感伤,遂作《孔雀东南飞》以记之。
女主人公刘兰芝美丽、聪明、勤劳,知书达礼。诗的一开头“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的铺排,立即令读者对她产生了美好的印象。随着故事的展开,这种印象不断得到充实和加强。如“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表现了她出众的美丽,下文里写县令、太守纷纷派人到她家求亲也从侧面表现了她的美貌远近皆知。又如“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等,表现了她的勤劳、能干。她向焦母辞行时,虽然对焦母不无怨言,可最后还是说“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与小姑子告别时,则说“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温柔的话语里,见出她的善良、懂礼。
兰芝忠于爱情,不为荣华所动。仲卿送她回家,两人告别时,她自比“纫如丝”的“蒲苇”,将仲卿比作“无转移”的磐石,以此表白她忠于爱情的心意,后来她确实做到了。回到娘家后,县令、太守两家先后来求亲,都不能令她动心。最后在拒婚不成的情况下,以死捍卫了她与仲卿的爱情。
兰芝身上还有很可贵的一点,就是不卑不亢,头脑清醒,行动坚决。从诗歌一开头兰芝向焦仲卿提出请求的话语看来,完全是她不堪忍受焦母的无理指责而主动要求回娘家的口吻。这是长期忍让、顺从后的爆发,她的话里有委屈、不满,又坚决有力,毫无伪饰。后来焦母也对仲卿说“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虽然焦母对兰芝的评价不免是偏颇之词,但也透露出兰芝确实不是低眉顺眼、任人摆布的小媳妇。兰芝向焦母作别时说,“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向焦母辞别时没有流眼泪,而是不卑不亢地说了一番合乎事实且略带不满的话,面对小姑子才泪流涟涟,这表现出她的坚强与理智,同时让读者隐隐体会到兰芝不是一个标准的封建时代儿媳妇的形象。后来面对兄长的逼嫁,兰芝更进一步表现出清醒、坚决而不露声色的性格特征。
让刘兰芝暂时回娘家,对于焦仲卿来说,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他希望婆媳分开一段时间缓和一下矛盾,至于刘兰芝回家后被迫改嫁,那是封建势力进一步压迫的结果,实在不能由焦仲卿来负责任。可见,焦仲卿始终没有屈从母亲而休掉刘兰芝的想法,他让刘兰芝回家是不得已的选择,也是一种斗争策略,而不是向封建势力屈服、投降。
《孔雀东南飞》有一段肖像描写,写兰芝离开焦家时的打扮:“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这组句子是一种横的铺排。作者不厌其烦的由足至头、至腰、至耳、至指、至口、至步,一连串夸张的铺陈,描写了兰芝的妆束、衣饰、姿态、容颜,既写出了她超越世俗之美,更表现出了她的从容镇定。这样的兰芝怎能不令人为之动情。
焦仲卿个性也非常鲜明,他忠于爱情,当他与刘兰芝团圆的希望完全破灭以后,“自挂东南枝”,以生命殉爱情,表现了他对封建势力压迫的无比悲愤和以死抗争的巨大勇气,是放射着灿烂光辉的反抗行动。虽然不敢直接抗争,只能消极反抗,但他忍辱负重,他深爱兰芝,忠于爱情,最后自缢于庭树。跟兰芝一样,焦仲卿是充满叛逆精神的,这样的男人实属大丈夫,更是难能可贵,他并没有把女人看作低人一等的奴隶,已经初步具备了民主平等意识。
兰芝、仲卿为追求婚姻爱情自由而死,实质上是他们为追求生命自由、维护生命尊严。如果仲卿、兰芝屈从焦母、刘兄的安排,就等于屈从于强权的支配,结果就不只是放弃了婚姻爱情的自由、人生的美好感情,而同时也放弃了生活的自由、生命的自我。即使活着,即使各自再嫁再娶,也是生命在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自我的状态下活着。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匈牙利诗人裴多菲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美国人民在独立战争前夕高喊:“不自由,毋宁死!”誓死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奴役。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人们对自由的认识和追求,足以说明焦仲卿、刘兰芝为婚姻爱情自由而死的本质意义及其价值。
几千年来,封建礼教、家长制等传统文化的冷漠与残酷,使无数美丽的爱情成为“牛郎织女”,化作“双飞蝴蝶”,飞出“东南孔雀”,筑就“血泪沈园”!当韩何化鸳、焦刘化鸟、梁祝化蝶成为一幕幕爱情悲剧时,悲剧就演绎成了经典。
《孔雀东南飞》结尾和谐美好的景观描写,并未给读者带来多少喜悦;相反,加倍增加了读者对刘兰芝、焦仲卿二人不幸婚姻的无限同情和深深的思考。我们在宽松和谐的意境中哀叹刘、焦二人悲惨的命运时,不由得又赞叹作者以乐衬哀、意蕴悠长的高超表现技巧与艺术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