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如其名，柳依依却是个例外，她并没有名字那么美。圆嘟嘟的脸上，一双细眯眯的小眼睛，整个面部都朝着鼻子方向集中，就像是一个刚捏好的巨型小笼包。偏偏皮肤还是麦黄色，上学期间，那些促狭的男生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包圆圆”。
但是，这些对柳依依来说，都无所谓，什么都打败不了她的自尊与骄傲。家庭条件一般，学习成绩一般，长相更是一般的柳依依，永远都是抬着头很骄傲的样子，好像她生来就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公主。中学期间，女生们都觉得她在“装”，很有些想拆穿她的意图，却从未得逞。
在那些想拆穿她的女生当中，我也算其中一个。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阴暗心理：长得像个丑小鸭似的，装得却像个白天鹅，难道她家穷得没有买镜子？手里拿着一个氢气球就想上天当仙女了？当然，我想帮她“照镜子”的愿望也没得逞。她从来不主动搭讪男生，也从来不主动逢迎女生，我行我素，刀枪不入。
我以为只有年少不懂事时才会有这些卑劣的想法，后来证明我错了。
毕业之后，大家天各一方，基本都失去了联系。我知道柳依依去了一个乡镇，在那里当一名勤勤恳恳的中学老师。
有一次去省城开会，参会人员名单上有一个她们学校的老师，刚好和我一个房间。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也为了让同住的气氛没那么局促尴尬，我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柳依依吗？
我话刚出口，能够感受到立即引发了她的亢奋，她两眼放光地问：“当然认识，你也知道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柳依依还在那所学校，本来的无心之问倒真的成了谈资。于是我说：“我们是同学啊”。
同屋立即连珠带炮地扔给我一堆问题：她在上学的时候也那么能装吗？她说在中学时你们学校的校草主动追她，是真的吗？她说她小时候其实长得特别好看，你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吗？
听她噼里啪啦地问着，我有些恍惚。很快明白了两件事：第一，长大后的柳依依依然没有摆脱环境对她的好奇和企图。第二，柳依依抵抗不住压力，撒谎了。
我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依依她过得好吗？结婚了吗？同屋撇了撇嘴道：30大几了，我怀疑她都没有谈过恋爱，我们只要问她，她就说有好几个追求者，还在考虑。说的跟真的一样，谁不知道她在装啊。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看着她急切的神情，我看到了自己当年丑陋的样子。明白她要拿这些答案回去刺穿那个氢气球，让柳依依摔跌在地上，最好还是脸朝下。于是，我轻轻说：嗯，是的，她小时候很好看，我们学校的校草据说现在还在追她。这明显不是对方想要的答案，她再次撇撇嘴不再理我。
这件事情之后，我主动给柳依依写了一封信，我们开始鸿雁传书。但是，很明显地感觉到，她虽然并不排斥我，但总是在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那天母亲节，我们在电话中聊天，我随口问了一句：你给你妈买的什么礼物？她沉默了一会说：“我妈在我小学的时候去世了”。她说的似乎很平淡，但是，我听到自己心中訇然作响，犹如一面镜子被打碎了，玻璃渣掉了一地。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对不起，依依。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我一直都在装，装优越、装高傲、装强硬！”她很激动地抢过我的话说道。
顿了一会，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写信，我同事告诉我她遇到了你。你不要自以为是地同情我，我宁愿招人嫉妒招人恨，也不愿意任何人同情我。我之所以对她们说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就是不愿意向任何人示弱，不愿意让任何人看我的笑话，哪怕她们在背后笑死我，也不要妄想当面让我低头。
自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人类是一种群居动物，所以，几乎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向自己靠拢。或者像自己一样生活：抱怨生命，软弱时哭泣，悲伤时求安慰。如果不是，就会好奇心泛滥，为什么她跟我不一样，甚至是敢于跟我们不一样？于是，群起而攻之，一定要扒开伤口看仔细才甘心。可是，那么淋漓的伤口不会灼伤我们的心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