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锅不同寻常的猪肉炖粉条,对于这群收容所里的散兵游勇来说,长时间清汤寡水的伙食,这无疑是一顿大餐了。
提出来要吃猪肉粉条的,是这里唯一的军官林译,却是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黄埔学员,所以大家对他都不甚尊重。当然,这里的每一个人对其他的人都不甚尊重,他们连自己都看不起,也就不消说身边的其他人,他们是彻底的失败者,一身晦气的行尸走肉,唯一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是生存本能。但阿译却与其他的人不同,他自然知道战争是要死人的,但根本就没有直面过战场,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只是对日本人有杀父亡国之仇,心里依然有一腔愤慨,当他听到前线传来捷报的消息,点燃了他心中的激情,一扫数日来的阴霾,正好今天是轮到他解决伙食的日子,于是决定吃一顿猪肉炖粉条来庆祝一番。
收容所里的伙计们,相对于前方的捷报,更感兴趣的是这顿大餐可以打打牙祭。于是各自领了任务,出去寻找食材。当然,他们都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他们都抢着去寻找最简单的材料。
注意了,这一锅猪肉炖粉条还另有深意,他们为这一锅猪肉炖粉条做出的贡献,与他们死的时间线成正比。
首先是蛇屁股提供的水。别小看这一锅水,战争年代,有一锅纯净的水也来之不易。
蛇屁股本名马大志,广东人,粤军步兵三十五师下士,也是炮灰团里最老的兵之一。他偏爱野味,因附近能找到的蛇几乎都被他吃光了,所以人送外号“蛇屁股”,他一把菜刀从来不离身,既能用来做饭,也可用于自卫。
蛇屁股在南天门之战中牺牲。当时他作为爆破手,冒死炸开日军通道,使突击队成功突入。后来他又作为九二式重机枪手,负责防守树堡外第一线阵地,被突入的日军拖入地洞。为了不连累兄弟,蛇屁股引爆了身上所有的爆炸物,与五六个日军同归于尽。
接着是豆饼提供的柴火。
豆饼本名谷小麦,祖籍河南焦作,民国十年旱,父辈逃食于河北保定,因此被众人称为豆饼。
民国二十六年夏,日寇突袭卢沟桥,平津告急,二十九军将士伤亡惨重,遂就近补充兵员,少年豆饼应征入伍,旋即开赴前线,参加清河镇战役,之后又随张自忠将军参加了徐州会战、随枣会战等。
豆饼在南天门决战中牺牲。作为机枪手迷龙的副射手,在战斗中丢失了枪架,于是自请为人肉枪架,用血肉之躯背着重机枪作战。枪力激荡令他肝肠寸裂,枪身火烫让他五内俱焚,虽七窍流血,仍苦战不已。战斗结束后,豆饼退了三五步,坠怒江失踪,年仅二十岁。
康丫提供的盐。
康丫本名康火镰,是山西大同人。年幼体弱多病,有卜者云其虽为男儿,不得用男儿名,用则不寿,遂取小号曰“康丫”。民国二十六年,康丫加入十七师,参加了忻州会战、中条山抗战等,以功晋运输营准尉副排长。后来他在运输军资时遇日军空袭,车资尽毁,惧军法而南窜豫湘,亡命滇边,之后随虞啸卿整编的川军团入缅作战。
康丫是在南天门之战中牺牲的。他在战斗中被日军子弹打穿肺叶,又吸入了日军释放的毒气,虽坚持咳过了日军的多次攻击,但最终因伤势过重、肺部感染而死。弥留之际,康丫希望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炮灰团的兄弟们用刺刀拼成镜子让他看。康丫死后,他的尸体和那些战死南天门的勇士们一样,被竹内连山的挖掘机推进了怒江。
好兽医提供的油。
好兽医本名郝西川,是陕西西安人 。他原本是个老百姓,在战争期间匆匆赶往战场救助伤兵,后来被伤兵裹挟进溃军大潮,穿上军装成为了川军团的少尉医官。
郝西川的医术由三分之一中医、三分之一西医和三分之一久病成医组成,由于医疗条件简陋和药品匮乏,他似乎从未成功治愈过一个病患,所以被大家调侃为“兽医”。
郝西川最终是被日军炮弹炸死的。在驻守祭旗坡时,他被怒江对岸日本人的九二步炮瞄中,跌到崖下身亡。在他死之前,已经得知了儿子在中原战场力战殉国的消息,他曾反复念叨“我是伤心死的”。他的死让炮灰团的众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他们冒死抢回了郝西川的尸体。
不辣提供了两颗优质白菜,是他用自己的衣服和枪换来的。
不辣本名邓宝,湖南人。他没上过学,曾是第七步兵连的上等兵,还当过炊事兵。他吃饭时总是抱怨菜不辣,由此得到了“不辣”的绰号。
不辣没有死。南天门之战中,不辣伤了腿,胜利下撤时大部队没有带上他,把他留在了南天门上的死人堆里。但不辣命大,被当地百姓救活,之后他单腿独自跳回了禅达,过上了乞丐生活。他还收养了一个日本兵,后来被孟烦了发现,但拒绝归队。孟烦了为其申请了一个乘车回湖南的机会,由于不能带上他收养的日本兵,不辣放弃了回家的机会,继续在禅达行乞。
当然,要麻也提供了几片烂白菜叶子,是他捡来的。
要麻真名叫李四福,四川成都人,自幼贫寒,曾携弟妹三人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后拜入袍哥香堂,为十排跑腿老么。军阀混战时期,加入川军孙震部,抗战爆发后,他随川军参加了众多战役,辗转多地,后随国军一部进湖南,入云贵,亡命滇西小镇禅达。 在滇缅之战回撤路上,要麻担任排头兵,在探道时遇中伏,被敌军狙击手击中头部而亡。
迷龙提供了罐头和酱油,他在收容所是个大户,拥有很多物资。
迷龙是东北人,原是东北军上等兵。他从东北一路败逃到滇西,在收容所时,他凭借自己的能力积攒了不少物资,过得相对滋润,但为了能去缅甸打仗,他又用一场赌局“输光”了所有东西,和大家一起踏上了缅甸的土地 。
在南天门之战中,迷龙成功存活下来。然而,回到禅达后,日军轰炸禅达时,迷龙为保护妻儿,击毙了临阵脱逃的高射炮炮长,可此人是军部大员的侄子。最终,迷龙被唐基定下“恃功自傲,抢械行凶”的罪名,龙文章为了保迷龙全尸,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
烦了提供的粉条。
为了弄到粉条,他先是在禅达的集市上偷拿了一个老乡的粉条,结果被发现后遭到追赶。他试图通过讲述自己的战场经历来换取商贩的同情,以获得粉条,但没有成功。
后来,因伤口发炎和营养不良晕倒在街上,被陈小醉救回了家。小醉得知他是军人后,拿出自己的钱准备为他买消炎药。而孟烦了在小醉离开后,不仅偷走了她的钱,还顺走了她家的一捆粉条。
孟烦了出身北平书香门第,父亲是留洋学者,他本人曾就读于北平名牌大学,本有大好前途。抗战爆发后,他投笔从戎加入国民党军队,从一名满怀理想的学生兵,历经无数残酷战役,逐渐沦为对战争和前途都充满迷茫、满口自嘲的“溃兵”,因腿伤落下残疾,军衔为中尉。
南天门之战后,他随部队驻守滇西,后在解放战争中被俘,加入了解放军。多年后,他以老兵身份回到禅达,在当年与兄弟们共同生活过的收容所遗址旁,遇到了已衰老、仍在等待丈夫归来的迷龙妻子上官戒慈,以及她和迷龙的儿子,两人相视,过往的岁月与情谊涌上心头,故事在此落下帷幕。
最难搞的肉,落到林译头上。
阿译声称自己是以救国救民的名义强行让猪肉老板卖给他的,但实际上他是把自己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块手表,典当给了迷龙,换来了买猪肉的钱。最终,阿译成功带回了一块三斤四两六钱的猪肉,让大家吃上了这顿猪肉炖粉条。
阿译出身于上海的富裕家庭,父亲是银行家,他本人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是科班出身的军官,军衔为少校。他满怀爱国热情投身军旅,却因缺乏实战经验、性格理想化,在战场上屡屡受挫,最终沦为禅达收容所里一群溃兵的“精神领袖”,始终渴望证明自己的军事能力。
南天门之战后,他凭借战功晋升为团长,带领一支队伍驻守滇西。后来在解放战争中,他所部被解放军包围,在深知突围无望且不愿再让士兵白白牺牲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举枪自尽。临终前,他哼起了自己曾在收容所里唱过的《松花江上》,以一种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