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已经有三天没好好睡上一觉了,晚上打更,白天在码头给人家搬货。过了五更天,他收拾了收拾,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码头蹭去,那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半路上碰见隔壁老李,老李看他跟没了半条命似的,忙拦下问道:"老赵,又上码头啊?"老赵废了半晌力气,硬扯出一个笑,"可不，又上码头。""您得顾着点身体,这个家可就指着您养活呢!"老赵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可不,指着我养活呢。"他又睁开眼,咳了两嗓子,"您儿子最近可好些了?"老李有些激动的点头,握上他的手,"多亏了您啊,要不是那日您相救,小儿的命早被阎王爷勾走了。"老赵拍拍他的手,"那就好那就好,我不能跟您说了,我得赶紧去码头了。这日子总得过下去老李连连叹息摇头,拍了拍他肩膀,走开了可不,日子得过啊这世道,人人都拼了命的想活下去。他老赵,顶多过得艰难了点,媳妇在床上躺着,指不定哪天就撒手走了。可他一没病,二没瘸的,他是男人,他有力气,他得想法子让自己媳妇活下去!病了,就得抓药,抓药就得花钱,他就得没日没夜的干活。就为了多挣俩子,让他媳妇多活两天。想到媳妇,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俩腿也没那么沉了。快到点了,他得早点到码头。光靠晚上打更,挣不了几个钱,码头的活儿不能丢。忙活了一上午,眼瞅着到晌午了,他才停了腿。这几日码头的生意多了不少,也不知道运来运去的都是啥,他不敢问也不能问。这年头,就得多干活少说话。多两句嘴没什么,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小命,那未免太不值当。晌午码头管饭,省了他一笔开销。饭虽说糙了点,但老百姓啥也吃得下去,总比自个花钱买米面的强。趁着没活儿,他偷偷摸到旮旯角歇口气,坐了一会儿一个盹儿就眯过去了。这一眯,险些把老赵的命的搭进去。其他伙计都在东面闲聊,唯独老赵在西面躲着睡觉,偏偏老赵旁边的两袋货没了!那是城东任家的货,本该上午就拉走了,结果任家因了有些事就先存在这。老板一巴掌把老赵呼醒时,他还做着他媳妇痊愈,他家一夜暴富的美梦。所以难免有些回不到现实,只看见老板在那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老板见他一脸痴呆的模样,心下更来火,朝他脸上又是一巴掌,"我他妈跟你说话呢!米呢?"老赵回过神,只听见"米呢"两个字,又看旁边伙计都是一副同情的表情。老赵低头看了看身旁,米呢?对了,他睡过去之前,这屯着两袋货的!里面是米?老赵只觉得嗓子眼一腥,猛烈一阵咳嗽,一口血痰咳了出来。不能怨老赵这么大一男人经不住事,那是一个米比黄金贵的年代!任家为了那两袋米,上下打点了多少关系,糟蹋了多少钱,就因为老赵的一个盹儿给睡没了。虽说米不是老赵偷的,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没的,当时别人又不在跟前,出了事只能他老赵担。何况,老赵人微命贱。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人们只是要一个出来承担罪责的人,管这个人是谁,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老板把老赵打了一顿,送到了任家,撇清了自己。任家本就有些小钱,算半个乡绅,个个地摊小老板都得看他们家脸色。伙计们都说,老赵这回死定了。任家又把老赵打了一顿,要他三天之内把钱跟米还上,最后将半死不活的老赵扔到了大街上。老赵在街上趴了半晌,来来往往不少人,人人对他避之不及。他想起他媳妇还没吃药,一心想回家,爬不起来,就一寸一寸的往家爬。眼看着要到家门口了,老李瞅见了他,忙把人扶进了屋里。老赵缓了两口气,央求着老李把他送回家,他还得给媳妇煎药呢。老李看着老李看着没了半条命的老赵,忍不住老泪纵横如果说老赵以前拼了命的干活是为了他媳妇,那要是他媳妇人没了,老赵又能不能在这妖魔鬼怪横行的世道里活下去?老赵心细,看老李哭成那样,心里头也明白了什么。他原以为是,老李儿子没熬过去,却没成想没熬过去的是他媳妇。这下子老赵可真活不下去了,老李眼睁睁看着他一口血一口血的往外咳。他想着老赵救他小儿的那一命,他得还给老赵啊。翻了半天柜子翻出几个压箱底的钱,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去给老赵抓药。可药还没抓回来,便看见两条街外的任家走了水。他一下便想到了老赵,忙跑向任家,附近围观的百姓不少,一打听便知道,老赵进了任家的门,一把火点了任家。任家上下跟老赵没一个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