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父亲是在去年冬初送我到此处的,如今都已是仲春时候了。日子一天天的过,一眼云烟似的,如果忧愁也是如此,那该多好。曾几何时听到过一首歌里唱道浮光掠影,当时对于这个词语背后的所指还模棱含混,现在也完全不一样了。每每想起刚来时的状态,我不禁就要自问,感觉到变化了吗?每日劳作所带来的疲乏是真的,那种疲惫感使得我的大脑逐渐无暇顾及其他同样是真的。最初的你不是频频抵抗,可到最后的结果是困倦感一旦袭来呵欠便连连犯起,睡意马上紧紧跟随。在想想那段时间的那股子躁动吧,频频就是与你为敌,仿佛就是要你难堪。这之后一次次地被它打倒又一次次被迫无奈反抗,才渐渐把握起节奏,投入。歇息的时候回想方才,还反倒诧异地感到不可思议起来,怎么那股子情绪就不没了。所以真实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师傅说刚来时的我脸色煞白,现在才算是有了气色。此刻这不禁使你在心里学起父亲的语气自解起来,就是不能闲着。你清楚得很,对于这所谓的气色,你压根从没有这份心去在意或是留意。母亲担心的面容一下子在脑海里浮现。跟着愧疚之感便油然而起,心情一阵怅惘起来。小时候家里的那口钟,那口放在桌上的木框钟,一天不上发条就走得慢了。时间的偏差如果是从那时开始记起,每个小时偏离一分钟,累积起来到现在会差距多少天呢?是否多得足够回到过去,回到那一天?高原隆冬的夜晚,冷,那种冷就像冰锥子在扎着手心一样,可在晴朗的日子里星空又格外的浩瀚。你感到脸颊始终冷冷的,她的该也是吧。靠近她。她们三人的这种户外经验实在让你刮目相看。当你面对着她,即便是隔着火堆四目相对时,你发觉自己似乎都能听到她口中呼出的每一个声息了。
在本子才上写下开始二字,我便不得不停下笔来又一阵思量,是要用日期来开始,或用地点来开头呢?由于沉思时的一种习惯,我像往常一样将右手中的笔在拇指与食指间打转起来,掉了就捡捡了又掉如此反复。你不禁打了个呵欠,感觉到心中似乎正在滋生起一股慵懒气息。平日里还得特意求着来的时刻,现在居然这样不请自来就得到了!那怎么当你准备用笔记录下些经历的那些时候,一下笔思绪却怎么又老是纷繁凌乱了啊,为此你不也感到无可奈何吗?还有,为了这样的时刻你可是每次都酝酿了一些时间啊。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团团的纸倒是多了起来,段落还是没见多少。要不喝点酒吧,再酝酿酝酿。这也太可笑了吧,我为什么就需要效仿太白呢。今夜呢,难道又将是毫无可能吗?你干脆站起来在房里踱步起来,到达窗边不禁撩开窗帘一角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深夜里的夜色除了黑也还是黑。黑色的天空就需要亮色的东西来点缀它,星星是,月亮也是。几年前的某个夏天晚上,走到屋外的你不过由于目光随意向天上一望,却看到了一颗流星从天一划而过。有多少人的一生也像此天象呢,一晃而过不留下丝毫踪迹。一种缥缈之感在你的思绪中延展,可你转眼便马上对此抗拒起来。你愿意像那云烟一样!在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没让自己崩溃,那就说明根本不存在遗忘的可能性啊。所以还要在这样自欺欺人吗,张扬?“扬,听我说,礼轻情意重。”人是知道什么是对的或者错的,但人不也因此就很容易落入一种宿命论了。人是不是因为自身中存在的这种对立状态,才由此通向印证存在之路。路漫漫。长江黄河也是比不上内心的凄凉来得漫长啊。一个句子一刹那闪现,日子很轻,生活很淡。
粗茶淡饭的每一天过得平平实实,要是放在以前,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态来愿意消受。父亲和母亲要带我过来的时候,我还是抗拒不已,最终被迫才同意先来看看。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看着水面不起一丝涟漪,注视起它着迷起来。目光投向四下,捡起一颗石子投掷,一声扑通,一阵波澜后又很快恢复平常。它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想向你真心求教,要如何平复那颗心呢?那鸭子腆着肚子走起路来就让人不自觉要多看几眼。至于那几只鹅,那可就总时昂首阔步向前。就是这样啊。记录下那些你看到的,感受到的,每天一句或是几句,不将它们重新编辑成段,而是仿佛格言体似的,那也是叙述的一种方式。之后在附上这样的篇章,讲讲你这一年多的经历。你们在学校里的日子都还好吗伙伴们,原谅我的疏远吧。随着学业的即将结束你们大概都着手准备起来了吧,为各自开启一段新征程。那你今天又是准备到几点呢?每天这样自问时间流逝的次数不可谓少,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也就很少察觉到这样一问或是一瞧背后的几何。师傅邀你小酌,可没想到居然还喝吐了。喝得也不算多,难道是因为太急了吗?酒不醉人人自醉。以前在校时跟着他们在宿舍偷偷喝二锅头就着花生米,也不少,也没吐过。刚来的时候改口叫师傅师母,他们就说叫杜叔和黄姨就好。母亲与黄姨本是同一个村,母亲说黄姨大了她两岁,性格与趣味的相投使得她们从孩童时就走得很近,而父亲与这座茶园的老杜则因此慢慢成为一对老友。面对老友这个独生子,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与他们的关系自然不会生疏到哪里去。父亲自认为太清楚我需要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旁观者清吗?“既然来了就不要让自己闲着,跟着学学种茶收茶制茶也是好的。”你自然听得出父亲此话中的深意,也仅限于听到。至于行动或者说意愿,那应该是追随自己的心自然而然发生的。你主动为杜叔斟酒敬上,他从你手里接过敬上的酒,注视着你语重心长说道:“愿意住下就要安下心来住下,哪天要走路也就在那里。
“青年人还愿意学种茶的可是不多了。”
“你可不要让他闲着,也不要怕他吃不了苦。”
你很清楚父亲其实是说给你听的,也从师傅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大概是知道原由。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一来到这个地方一眼就喜欢上了,我是真心实意愿意拜师学艺。要让他们放心,那还不简单。现在已不再是那个毛躁的少年人,自然也不会还有那种与他们对着干的想法,甚至可以说完全是出于取舍。让他们感觉到你已妥协,你是真的愿意暂且住在这里。何况你自身也有这种迫切的需求,寻求某种改变,虽然你也不清楚到底该如何才有可能。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早晨起来走出屋子一眼望去,漫山丑得不成样子,这里一撮那里一点,与你电视里看到的,以前亲眼见到的场景是那么那么不一样。你记得师傅那天午后还邀你一起沏茶品茗,而且只有你们两人。燃起一个烧着炭的炭火炉,一个茶釜,这就是那天与平日的不一样之处。彼此无话的时候,听着茶釜里的滚水或急或缓地撞击着盖子发出的声音,更是显示出一种你还说不上来的意境。又跟人和地点也有关吧。这些在你第一次来到就在这个厅里见到的陈设,当时已给你一种简朴的清新之感,现在更是让你感到什么才是不加造作。你渐渐地因为这样的次数而体悟出茶的那种涵容;品即是一种拙与趣,宁静由心而发。还有人生可遇不可求的真谛。言传身教比课堂里学到的更具深意。二十三岁。能否滑过二十二这个数字,连同二十和二十一呢,要不就干脆一撸到底完全失意吧。你个骗子啊骗子,还说已经在复原了。
“我也是个人啊!”
“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儿子,要不来厂里上班吧。”
父亲的这话一瞬间便激起了我抵触的情绪,但另一个真切的目光旋即又在脑海里浮现,我不得不压制起自己抗拒的心情,让自己陷入一阵沉默当中。是他那语气还是神态又激怒了你呢,又或是你认为他根本就不理解你呢?那种没得余地的语气从小听到大,这么多年下来,父亲还是一点都没变。即便此刻语气带着商量,可你一听到此种意见还是心生断然拒绝的念头。母亲生气起来的时候,就埋怨地说我的性格是跟父亲一个模样。那个孩子心里每每对此话语没有一次放在心上,只是现在反倒时常会去回想思忖起来,我是如何被父亲影响了的呢?我与他们之间的分歧、隔阂,一点点积攒一点点拉大,彼此从来也没去察觉到其中细微的变化。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都默认了自己既定的位置,也自认为理所当然如此。爸就是爸妈就是妈,当子女的就该有子女模样,还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任何的一种亲缘关系都是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去年的某一天当你听到一首歌里唱道爱太难,人家唱的明明是恋人的难,你却还是不由感慨起来爱的确是真的太难。与他们吵吵嚷嚷地度过了一整个青春期,那时也没觉得什么难不难啊。那个少年。假使没有去年的意外发生,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会这样持续下去吧。每个人的幡然醒悟都是在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才能体验到。当那重重的一击猛然袭来并将我们的心灵狠狠炸裂开来一个口子,也就是因为这个裂口是如此之大,才会发现对此需要彼此用心努力也许才有可能将之愈合。在当极有可能面临着中年丧子的那些日子里,父亲说母亲是真的憔悴了,探望的亲戚们也惊讶到她那种原来不曾有的苍老。那种沧桑!父亲呢,你从他的责骂声里听得出那种情感的真切。那种孩子多了的家庭,做父母的面对此情此景是否相应就会淡了些呢!有这样的可能吗?那能否回到事故发生前呢,加入一个小小的摩擦或是意外,这样就不会是现在这般了吧?已经走过的路,再去假设另一种可能性有意义吗?假设能代替真实去做出任何回应吗?对于当下的你这些难道不是应该更具深刻吗?你即便此刻感到自己就像是活在不真实里,但思想却并非如此,而是清晰与清醒的啊。
不是吗?
“妈?”
母亲见你苏醒过来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你的手一味宽慰你道,在呢,在呢。你对此场景如此记忆犹新,并不断一再回想,回想,可记忆永远都是到此为止。我不可能自欺欺人到让想象代替真实啊,失去了的就不可能重新回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这个道理还能不懂。那你到底在回避什么呢?星星们在低语,天上的乌云们气得不禁哭泣起来了。一年级写下的这样天真一句,浮现,跟着真的负气起来了。细雨下的每片叶子随着雨水的盈满开始滴滴答答起来。在想。你觉得对此也需要辅助一些材料吗?真实。就是因为是真的,才会感觉到心脏发出的那一阵阵刺痛感啊。还是你认为你是在演戏,不过是聊以自慰呢。光轮。每棵树的年轮就说明着它的年纪。抛却记忆,人际关系,假设一个人在某个陌生的环境里重新苏醒,岁月又该如何来计算呢?日常的脚记。关于呵欠与泪水的关系。看来你是真的认怂了,否则一个呵欠引发的事件而已,你干嘛还极力掩饰起来了呢。你是个懦夫吗?人们常回忆的,电视里也常演的,人对于意外来临时刻的画面永远都是深刻的,可为什么我连这样的权利都被剥夺。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自责。那张鲜明的脸庞在你脑海里浮现,活灵活现。一种无以言表的痛苦滋味开始在心间弥漫。那循序渐进的画面一到那个点就戛然而止,接续的永远都是医院里第一次醒来时的所见。跟着,那么一刻,你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极尽感到几乎就要大声吼叫出来了。
“为什么呢,啊!”
你想起来当你再次醒来后尽可能的询问,而他们却始终一天一个敷衍,你在心里就渐渐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你囿于自己的困境,只能等,等。一个月后的一天,当病房里只有你与母亲二人时,你再次询问,跟着苦苦请求起来。母亲于是告诉你她所知道的,你一再追问,她的语气随之急切起来,你听得出母亲是真的不知道了。当那种不真实感突然猛烈袭来,瞬间就一个将你击倒了,打得你根本不知道东西南北起来。你过后每天都想,努力回想自己究竟是怎么被击败。是因此那段记忆才被掳走了吗?只有这样子认为你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吗?那好,告诉我她在哪,她们又在哪,把她交出来啊!每当回想到此,心中便会油然徒增一份迷惘之感,只不过现在的我已在学习坦然接受这样的心情罢了。在出院后的最初日子里,心中的烦闷与痛苦无法诉说的时候,在最自闭的时日里,母亲看在眼里,迫于无奈就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原地打转的生活是不可取的,我也很清楚。如果吃药和看医生能解决我的问题,人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问题可言了。父亲与母亲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一个从一无所有起家的实业家,那种在困境中摸爬滚打的经历使得他拒斥始终懦弱的个性。在他的眼里,我的病根是首先需要动起来,需要一个新的环境和劳动。于是他很快行动起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给我,还是那个老样子,让我不得不感慨他的那种毅力和专断。
就以那个句子开头。
日子很轻,生活很淡。还有个说法叫浓淡相宜,也有人拿宠辱不惊来概括。词语背后的境界是高扬而美的,体现的是人的一种处世态度。从出生到回归,几十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经历是每时每刻无不发生着,即便你入睡的时候你也同样在体验,而你察觉不到不过是因为习惯和忽视罢了。也只有经验过那种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又品尝过举手投足小而美的满足后,才会对此后生的每日有种憧憬和理想的美满吧。但不确定就在那里,它可能是意外,因此就会各种可能。也因为这种可能,这种忐忑的心情,对待当下才会产生一种要牢牢抓住或是狠狠甩开的念头。关于失去了的还有可能找回吗这个疑问,我们有可能给自己一个确定吗?即便是真的肯定,但由此就安心了吗?每天睁开双眼看向这个世界,由此投射向内心的那一瞥永远都是唤醒我们感觉到自己还在的关键吧,因此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专属记忆。可它会缺失吗,这似乎对我们而言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也不该成为问题,因为如果是,每个人由此的生活就将被完全颠覆了。但记忆总是会丢失的,就像我以记不清以前太多的事情了,例如每天都做见到了什么这样一件事就够让我绞尽脑汁去想的了。既然我们本来就存在会将记忆抛却,回忆永远都是相对,那么记忆的丢失一说又从何说起。可当你将目光聚焦到这样的事件,由于这样的时刻关系到你还有你的生活那一时候的中心的时候,你还会这样认为吗?对待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人生道路上太多记不住的了,但某些时刻,地点,人物,由于他们的重要性,还有由此的感受和自我的确定,记忆就显得尤为重要。
我记得父亲自己创业的那年也是我上小学的头一年,那时的母亲很快夫唱妇随,跟着父亲两人没日没夜地忙,忙,我的生活起居很自然地便被我的祖父和祖母接手。祖父的性格是那种爽朗型的,祖母则几分内敛。在对待我的学业上,可以说没有祖母的那种严谨,大概我早就自我放飞了。说起我出生的这座县城龙海市,我总是习惯说我们只需一个轮渡就到厦门了。好像这就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地方,毕竟厦门可是个经济特区。可这样的骄傲背后是意味着什么呢,是父亲的服装厂所需要的商机,还是对于当时的那个孩子来说,那就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自信呢!上大学后,当我有机会走过闽南这些大大小小的城区,那种从小就有的观念才慢慢改变。这些城市的中心必定都有条中山路,这是为了纪念孙中山先生吗?这样的中山路必定连接着这座城市很多小巷,巷里住着的居民大都讲闽南话。即便语腔随着地域有所变化,但那个地瓜腔却始终都让我感到一种习惯。听着听着就习惯了,那是从小听到大的。以后要是听不到这个声腔,那就会在心里产生另外一个词汇,叫乡音。月是故乡明,这种情感我还没有切身体会,但多少能明白一点。逝去了的,随着时光飞逝,某天触景生情就会渴望那时的场景能否重现一次。
于是,随着这个呼声,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一幕。一个夏日午后的日常街角,一个男孩顶着烈日小跑着,他的着装能使人每个见到的人感到他是去干什么好事了,才把上衣下角给弄了个裂口,裤子两个裤脚也是,并且全身上下污迹斑斑。他可是摸着祖父母的作息习惯才这个点回来的,为了不惊动他们,悄悄地打开家门,蹑手蹑脚走进自己房间里,跟着赶忙将身上的衣服换下先塞到床底下不起眼的角落。他换完衣服才又轻手轻脚跑去卫生间清洗满身的污垢,信心满满地自信肯定不会被发现。祖母深沉而严肃的神情同样历历在目,时常是待到你哭得伤心不已了,祖父这才来安慰。后来才发觉,这是不是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呢。还有那个被教训的人啊,真的是哗地一下就哭起来了。做孩子的好处就是哭也是一种特别权利,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爱怎么哭就怎么哭。窘迫吧。后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时刻还多着,再不就是跟他们面红耳赤的争论,再不呢!
要是在将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在到大学所能记住的都一一叙述,那也许还会显得过分冗长了。但就是这些在以往对我而言显得不足为奇的记忆,现在对我而言却变得异样起来,就仿佛它们是另一个人的,我不过是恰巧拾得而已。我于是常常自问,他是你吗?那样的时刻,那种荒谬感简直不可理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即便来到师傅这里,最初的时光里不知所措还是一样频频袭扰,开始的时候白日里我便漫山无目的地走,走,走到自己实在累得不行了还是强迫自己爬呀走呀。偶尔遇见的村民投来的打量目光又有什么呢,常常直到师傅一个电话把我叫醒,之后的时刻才又感觉到那种切身的疲倦感重新回归了,属于我自己的,真实的。眼前齐整的一排排茶树,漫山遍布。在我来到的时候采摘秋茶的时节已过,但却是茶花和茶果的季节。含苞待放的花苞,累累的褐绿包裹,要是漫山的茶树上都开满了花朵,那是何等的美景呢。在带上她漫步。一瞬间,我的眼前变得五彩斑斓起来,数不清的虹光盈盈闪现。
这样,就连夜晚也渐渐向我展现出它的不同面了。寻找自己的路程是那么长,夜晚又那么深沉,于是我开始以同样的沉默面对它,以表明我们是同道中人而我同时是可信赖的。才不多的日子,我的方法便奏效了,它很快也打开它的心扉,为我送来了它的开怀,它的生气,它的怒吼,它的故事。我常常在它的倾诉里产生一阵莫名的骚动,一种之前未曾体验过的情愫。在一月份最冷的那些夜晚,它还有心地攒动起围炉夜话,并让师傅一再展示茶中所隐含的寂之美感。倾听与参与,于是我也不自觉打开了话匣子。我们是被抛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上的,生来就注定要为寻找自己而付出千般努力。他们不急不慢地述说起岁月里的点点滴滴,还有他们的一双儿女如何如何,而今又各自身在城里的何处。于是,心也不自觉开始歌唱起来了,好久以来的第一次。这些家长里短,这些以前不屑的碎语现在让你连连开怀起来,人也为之一振。可很快,我的心同时也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下意识担心起来,太圆满的也太容易破碎。我不愿再次这样!
还是说说我现在身处的这所房子吧。这座两层的红砖瓦房子位于山腰,面朝群山紧挨着茶园,离山下的村子还是有些距离,因此显得孤立,平日里时常清静得很。房子的前方是用砖砌起的一个不大院落,左边种着一棵桃树,右边种有一棵杨桃树,树下还有个狗窝,都离院围近近的。屋子左前方不远处还在一棵龙眼树,树下建有一个鸡舍,一旁则是两间储物间。你将目光在向前看些便能看到下方一个小水塘环绕几块菜地,更外则是几处旱地和一处稻田。而在屋子的左侧还建有一个制茶的烘焙作坊,右侧则铺设有一条宽宽的石板路连接着山路进出。在来说说黄姨养的家畜们吧,一群大大小小鸡鸭加上五只鹅,一头黄牛另外还有一只护院的土狗。这些家禽平日里常常被豢养在水塘边上篱笆围起的一处,但偶尔总会有那么一只鸭子或是鹅逃出篱笆,随后只见便自由自在地浮游在池塘上。每次看着此情此景,心里便不由自主的感到惬意起来,不禁会心一笑,就像自己也体验到了这不容易才得来的适意。
深山里的生活与身处城市当中比较,那真的是一种单纯中的单调。人的生活因此也与山紧密相连,山又被山包围,连绵不绝。生活在山中的人们说话的语调因此也被改变了,山的那种空旷使得人的说话声腔必然更阔,这样的结合使得他们口中的闽南语显得高平且快而浊音少。我这时停下笔来轻声念起一些平日里的话语,比较起与师傅他们日常发音的不同之处。我发现我的语调上是慢些且轻平为主,浊音同样是少数。这应该还是跟闽南语的发音有着直接关系,而非地域了吧。地域同时也暗示着距离,各自生活一地,见面的次数自然不多。那么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师傅他们与父亲母亲之间的友谊,不是应该慢慢被生活冲淡了才对!你见到的难道都是客套,你之所以能住在这里生活那都是父亲拿钱为你得来的,你也只是看到表面而已唷。你在问问自己,你信吗?记忆里最近见到师傅的一次都是好几年前了,师傅对此却说没那么远,最多两年。父亲跟着附和说应该是两年。想起来了吧,更久的时候也来过,与母亲来做客,那时的师傅一家还住在山下村里。母亲拉起家常,言语里对于黄姨两个孩子都已有份稳定工作可谓欣羡不已。黄姨于是抱怨起他们回家一次就仿佛是从国外回来似的,就是难。女大不中留。孩子同理。迂腐啊。那是因为它是俗语,接地气啊。我也是在春节那会见过他们一次。大概以后我妈也会这样抱怨我吧。在想想吧啊,是谁在你上大学期间跟你通话次数最多。还有第二第三第四是?认识她后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你已不再是以前的你。思念如果是种病,那你可真病得不轻。
笔依旧被紧紧握在手上,也依旧蓄势待发。急也急不来。人心不过是任何东西的玩具。是心情才对吧?那么几次清晨醒来,几分睡眼迷离的时候,意识里就会出现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我记得有个梦里的场景就是那处池塘。但是梦中的人物和细节却全然与现实不沾边了,让你不禁去揣度这些场景究竟是如何被拼凑起来的。清醒的时候我都不一定有这般能耐啊,一个梦却将此付诸实现。没有经历过的你如何可能想象得出来呢?它也该有极限吧,我不相信我能在梦中是以一只虫子生活。适意的那种感觉应该也是以往自己有体会过,据此才能触景生情。我就从来没梦见过外公和外婆过。他们仙逝的时候我还那么小,没记忆梦也就自然无从去把捉住了。何安因为一篇文章疑似被田雷剽窃发表,两人因此大动干戈起来。一个杯子的分量。因为一篇文章是否原创的重要性,因为田雷与何安之间的这一次摩擦,那年的最后一天最后几分钟,你是在一座深山里接到安妮的电话。
“魏郑田的三七。”
“打呀张扬,别听他们的。停机了我帮你缴费,保证。”
默契。经验很深刻地告诉你一个事实,默契,恋人之间的那种惺惺相惜。后来的我们都怎么样了呢?打开了一扇门,就等于走进一片不同的天地里。爱是勇气不是戾气,但常常是咫尺之距。看过那么多的爱情故事主角,最最打动你的还是那个美国农场主的女儿斯嘉丽·奥哈拉。我今后的余生会有多少时日是用来经历那种漂泊流浪呢。当亲历祖父祖母过世,夜里守夜,最深的夜里的时候,四下无人你就一人站在棺椁前摆放的那张相片前。对着相片中的人物看,看,四目相对,彼此都沉默不语。那句最深的话语始终藏在心里,深埋着。最深的惦念常常在这样的时刻,表现出来的反倒是安然。还有。还有。我要是能说得清楚我到底这一年多到底为何在流浪那也好啊。医生口中的那个专业词汇,分离性遗忘症。哈!那为什么不是完全失忆呢?哈!
说不出的苦那才是真的苦。什么时候才对此加以否定,反驳道那么语言是拿来干嘛的呢,而现在。现在,是啊现在,直到现在一回想起那种苦就仍然让你痛苦无比,备受折磨。抓狂。甚至那么一刻拿起刀子。是什么阻止了你呢!前一秒的甜蜜下一秒的地狱。当那张面容生动无比的出现的时候,触碰到彼此手心,嘴唇。我怎么能够做到对此完全否认呢!有就是有,不可能是凭空捏造的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弯下了腰低头将它抵在笔记本上,睁着眼睛看着那些由于距离的近而模棱起来的字迹,深呼吸了口气。是吧!你重新直起腰来,深深叹了口气,将左手臂靠在桌上手掌抵在左颊下,目光这时停驻在桌子右上方整齐堆叠这的书籍上。《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笔下异国情调的生活故事。男主角叫荷西吧,没记错的话。笔触的简实,让读者就不由产生共鸣,还有由此的爱情故事。因为有些过分的美,所以就不免让人产生一种是否真如所述那般美好的感觉。但你不得不说她真的写出了生活中的那种简单美。地域、异域。一个星球的两边,我站在这端,你站在那端。
地域同时还会带来地貌特征的差异,在我的出生地我很容易便能看到大海的波浪,而在这片被群山包围的茶园里,我每天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浪涛了,那是由于风的急缓而带来的绿浪。当你与我一般,下午起风的时候,由于歇息的片刻而抬头遥望或是低头俯瞰绵延不绝的一排排一层层直至山下的茶树时,是可以感受到我说的情景的。但是当将心里的情境落进现实的时候,那是完全不同的境况了,照料起这么一大片园子,为的就是产出好的叶子,是需要下功夫用心的。师傅会说起现在的好些茶农也开始毛躁起来了,总是想走捷径,农药使用常常超过用度,为的就是省力省事。于是现在多了一个帮手的师傅是轻松了些还是更劳心了呢?我来的季节是大自然开始萧索的时候,而今它才渐渐重新展露出来多样风采。猫头鹰的叫声偶尔也可以出现在房子边上了,山里的各种花朵同样争先恐后渐次开放,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师傅为此还为我打了一针预防针,夏夜里蚊蝇多,什么蟑螂老鼠蛇啦统统不在话下。但是这样的预警并没有引起我的更多联想,很快便被燕子呢喃聒噪的声响盖过了。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在最富有想象力的那刻,我就想象起山顶应该有个夏夜观星的天台来。为此我又想,此外我还需要什么呢?一把躺椅,一个碳炉和茶釜,一套最简单的茶具,而水自然是自家井里打上来的,对于我那颗还无从着落的心来说这就够了。当然,如果后来的我可以,我就希望还能有根笔和本子。一个呼声,但却没人摇旗呐喊,这条路上只有你自己能为你打气鼓舞。后来的后来,在后来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一个年轻人出于某种无聊或是需要,用关键字检索起互联网上保存的浩繁记录,找到了一本叫《一个叫张扬的流浪日记》的书籍来,出于好奇就阅读了起来。在某一个瞬间,你藏在字里行间的某种心识便不知不觉传播到了他的心间。可还有可能不过是读一读就过了。现在的你未来的他。人是不可能知道未来是什么模样的。
现在。我将页面翻到最初的位置,对自己写下的句子仔细看起,逐字逐句。你渐渐发现一个事实,写一样也是拣择而行。这个以往在合理不过的道理,现在反倒让你一阵异样起来。是篇幅的因素还是主题呢,或是单纯的遗忘了?在这看似条理而又隐含脉络的叙述里,遗落和梳理同样并行不悖。你感到自己似乎开启了某个全新的视界,隐隐约约,还太模糊模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