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真经
文/杨清远
其年燕云郡匪祸四起,群盗作乱,有书生怀《太平真经》北上,书生北上,欲要还黎明百姓太平乐土。
一、
“阿哥,读书人都是能吃这么多的吗?”
“非也,非也。怀甄,你有所不知,子曾经曰过……”
“子曾经曰过,君子居无求安,食不求饱……”
“怀……”
“子还曰过,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子还曰过……”
“好了,怀甄,子不曰了,不曰了,你别……”
哈呼
“……打断我。”
吧唧吧唧。
吕文良咽下最后一块羊肉,嘴里发出了愉悦的嗝声。坐在另一端的吕怀甄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吕文良伸了个懒腰道:“怀甄,阿哥吃饱了才有力气打架。”吕文良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油里浸过的蚌壳。
吕怀甄掏出贴身的小巧方巾,故作嫌恶地递过去道:“擦擦,擦擦,你在公保哥哥面前还是这副样子,要给我坍台的。”(坍台:丢人)
吕文良用方巾拭了拭嘴唇,原本疏意懒散的气质顿时一变,只见他眉清目秀,风度儒雅,微张的眼眸中偶尔发出几道锐利的光。他轻咳一声道:“杨御这次邀我北上,想是遇到了甚么了不起的困难,否则……”
“否则,怎么会请你这名满江湖,声动九州的“江南一书生”吕文良出山。”吕怀甄一脸无奈地打断道,语气犹如一只正在背书的牵线木偶。
吕文良又轻咳一声,耳朵微微发红道:“怀甄,你到了燕云,可要好好呆在阿哥身边,这里的世道不太平……”
“好啦,阿哥,我这不是嫌家里闷嘛,从小都听你讲北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读万卷书……万卷书……行万里路!”吕怀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吕文良。
吕文良轻轻抚摸着放在桌上的包裹,面容转肃道:“怀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现在已经站在危墙底下,嗯……”
吕怀甄正要开口,忽然砰的一声,客栈木门轰然破碎,一只黑色的马靴蹬地跨过门槛。只见来人光头秃眉,面色不善,一条刀疤斜斜地横过鼻梁到达嘴角,更是平添了一股凶悍之气。
他身后一帮大汉鱼贯而入,身上兵刃碰撞的声响不绝于耳。刀疤脸环顾大堂,目光掠过瑟瑟发抖的掌柜,几欲逃走的三两位猎户,一对凶目牢牢钉在了吕文良的脸上。
他嘴角一狞,踏踏走到吕怀甄身旁道:“听说秀才大都饱读诗书,大爷我今天要问相公借一本书看看,不知道相公肯不肯?”
吕文良呵呵一笑道:“老兄与在下初次见面便要借书……”那刀疤脸听到这儿忽然一瞪眼,吕文良见此继续说道:“这个……这个,借书当然是肯的,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就是不知老兄要借的书我有是没有?”
刀疤脸面色一暗道:“相公可别再掉什么书袋了,俺们粗人听也不想听,实话说咯,要借你一本《太平真经》,借咯,保你走路太平,否则……”刀疤脸猛地将头凑近三寸,凶目之中,威胁意味甚浓。吕文良听闻此言,眉头紧皱,摇头道:“这个甚么《太平真经》却是真的没有,这一路行来,有好些人问我借过……”
他话未说完,那刀疤男锵的拔出一柄砍刀在空中呼呼摆了几下,又是锵锵几声,余下大汉纷纷出刃,屋内顿时寒光一片。只听疤脸男子冷声道:“不借书就借头!”话音未落,他便狠狠地抓向吕怀甄肩头。
吕怀甄惊呼一声,只觉自己的左手被人轻轻攫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定神再看,自己已被吕文良护在了身后。只听吕文良说道:“老兄,子曰不可蛮不讲理,不信给你看包袱。”
“唧唧歪歪!”刀疤脸怒吼一声,右手化作一道白光猛劈过来,吕文亮抬起包袱轻轻一挡,刀疤脸心中正自起疑,便听叮的一声,收刀回身,只见刀刃已经倒卷,再看那团包袱,包袱上轻轻裂开一条口子,口子里露出一团漆黑寒光。
刀疤脸眼睛微眯,方才的暴怒仿佛消失不见,兀自喃喃道:“嘿嘿,果然是吕文良……”他抬手向下一压,身后的大汉一拥而上,片片刀刃顿时化成白光铺天盖地涌来,吕文良却并不惊慌,只见他将左手包袱接连递出,半空中传来十数下金铁交击的声响,接着恶汉们手中的朴刀纷纷脱手,丁零当啷地响了一地。
又见刀疤脸一方忽地掷出漫天蓝光,吕文良耳朵微动,将吕怀瑾护在身后,再看他手中包袱,已经化为了满天碎片,包内的鼓囊已经化为了一杆黑色的长枪。长枪舞成一堵黑色的墙,蓝光遇墙倒卷,只听见啊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刀疤脸一方人瞬间倒下了六、七个。
“听声辩位,点龙枪法,不愧是“江南一书生””刀疤脸忽然看见长枪的枪头上正滴溜溜地转着一块黑色的牌子。吕文良说道:“又是太平帮?燕云郡盗匪之首怎会看上我一个穷秀才?”
刀疤脸轰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块黑牌方才是在他的腰间,他正后怕不已,却听吕文良一声清叱:
“还你!”
只见一道黑光倏然飞向自己面门,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没看见第二道黑光紧随而来,只听到噗噗噗的声音接连响起,那杆长枪如同黑龙出水,枪头又似银蛇吐信,刀疤脸的手掌触碰到牌子冰凉的同时,肚腹处滑下一道温热。他低头看去,只见温热之处陷进一个斗大的洞,随后,他便随同一十二名手下抱怨闭目,耳边传来离开人世前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吕文良说的,
“太平匪帮,为祸燕云三年有余,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扰民生息,恶罪昭昭,杀无赦。”
“兵不厌诈。”吕文良又补充道。
吕怀甄看见这幅情景不禁脸色苍白,只觉阿兄的背影既陌生又可怕,但待得吕文良转过身来,用话语轻轻安抚她时,她便感受到四肢百骸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情感。
吕文良把手边的长枪卸成一截截,用布兜成一个新的包袱,他看看天外,此时已至晌午,吕文良转头对吕怀瑾说道:“走,我们去见杨御。”
两人在客栈外骑上马匹,径自奔向了燕云郡。
二、
吕氏兄妹奔行了两里地,忽见前路烟尘滚滚,蹄声阵阵,黄沙如潮水一般推至眼前,吕文良纵马上前将,忽听一声宏亮的声音从远及近传入耳中:“敢问是吕秀才吕文良和吕怀瑾小姐吗?”
吕文良听闻此言,左手松开了包裹,只听蹄声渐息,眼前出现了一百多号制式统一的骑兵,骑兵之中缓缓踱出两匹骏马。
左首之人脸色白净,双目狭长,右首之人浓眉大眼,肤色微黑。右首那人先开口道:“在下陆永逸,望阁下勿惊。”他声音宏亮,便是刚刚喊话之人。左首那人双手随意一抱道:“方人玉。”说完他就目眺四野,不再看吕文良。
吕文良心中已猜出七八分,双袖互搭,还礼道:“不才吕文良,是杨御请二位来的吗?”他余光看向吕怀瑾,却看见妹妹眼中略有异样,时不时看向那浓眉大眼的陆永逸,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吕怀瑾忽得醒悟,又看见兄长正看向自己,连忙道:“小女吕怀瑾,赎罪则个。”
陆永逸道:“秀才爷猜得不错,正是杨大人命我二人前来接迎两位,杨大人已在府中设宴欢迎,只等二位的光临了。”
吕文良听闻此言,面露缅怀之色,心中想道:杨御曾与我一同在江南游学,那时两人身无分文,时常半饥半饱,但捧上书卷只觉时光快乐,至于后来他去做了郡守,当了大官后,两人已经两三年未见,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于是开口道:“陆兄弟,方兄弟,那便即刻出发,莫要让杨御久等了。”陆永逸道:“吕兄请。”方人玉却兀自调转马头先行去了。
三、
此时暮色四合,吕文良一行人终于到了郡守府内,四人下马,陆永逸命手下兵丁牵马下去加喂草料,带着吕文良、吕怀甄走进府中。
吕文良只见府内青砖铺地,黛瓦攀墙。朱墙立立,高有丈许。庭院楼阁五部一间,十步一房。正中点缀有几颗大银杏和一方不知深浅的池子,银杏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池上假石奇妙怪异,层层叠叠堆高起来,又有如上天揽月之势。心下不免惊异,却听一阵舒爽的笑声传来,吕文良觉得甚是耳熟,再看屋内阔步走出一位气度颇和的中年人,他笑的甚是温和,眼神却若有若无地探出几分犀利,颔下胡须三寸有余,随着嘴巴一动一飘。
“杨御,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吕文良一笼袖袍,先行说道。
这来人便是杨御,他呵呵一笑,看见吕怀瑾也在,便说道:“吕文良,你还跟我文邹邹的干甚么?这次怎的把怀瑾也带来了?来,先进去用饭。”
一行人到得内厅,只见一张红雕圆桌上摆满了佳肴精撰,珍馐美食,吕文良见此微微皱眉。此时天色已暗,五人都已饥肠辘辘,入座之后便各自开动起来,杨御与吕文良推杯换盏,同忆过往,其间穿插着吕怀甄的插科打诨,陆永逸的笑声,方人玉埋头的咀嚼声,一时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吕文良与杨御脸上都已布满了醺醉的微红,吕文良忽然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肴说道:“杨御,想不成这郡守之位还能让你我吃上如此美味,比不得当年啊……”杨御呵呵一笑,随即似乎又想起什么,面露苦涩道:“文良呐,还是当年好,你我虽然食不果腹,但好歹还有读书的志趣,如今……”
“如今又如何?”吕文良问道。杨御继续说道:“就在前天,朝廷传旨下来要我在一月之内平息匪祸,如若不然,唉,我这乌纱便不保了啊……”
吕文良哈哈一笑道:“匪祸自然要除,想不到杨大人竟开始担心起这顶帽子,如若心里七上八下,我看不要这官位也罢!”吕文良说完这句话时,脸上醉意消失无踪,目光炯炯地盯着杨御。吕怀瑾见状,起身告假去行个方便。
方人玉起身将门窗关牢,只听杨御缓缓说道:“文良呐,你有所不知,这顶乌纱帽我是既看重也不看重。”吕文良并未答话,只见杨御脸上酒意顿去,面色转肃道:“燕云郡乃北御蛮国第一屏障,城在国在,事关黎明社稷,我并不放心将此交付于其他任何人。”吕文良听闻此言轻轻点头,杨御所说并非不无道理,当今天下众所周知,善守者非属杨御为第一流,‘燕云雄关’之称便是在他手里守出的名号。
又听杨御继续说道:“此番邀请文良兄北上,所为便是剿匪一事。”吕文良点了点头道:“燕云郡流匪之祸起于三年之前,待得两年之前渐成气候,传闻流匪之中尤以太平帮凶名最盛,奸淫掳掠无所不有,军队有心扑灭,却往往难以觅其行踪,故匪祸难以根除。而匪祸之于边塞雄关,犹如蚁穴之于千里之堤,不根除,潮水汹涌之时,必溃。”
杨御听闻此言不住点头道:“文良所言甚是,这帮盗匪一直是我心头之患。他们的老巢就在十里开外的鬼幽涧,鬼幽涧并不幽奇,也非诡地,只是太平帮……”他顿了顿继续道:“……太平帮的行踪甚是诡秘,每次军队大批出动围剿,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杨御说到此处却不再继续往下说,见席间众人并不答话,又说道:“这些也莫要去管了,吕文良,人尽皆知你有一本《太平真经》,传闻可平天下祸事,不知可否借老弟一用?”
吕文良哈哈一笑道:“杨御,我这甚么《太平真经》是真的没有,不知道什么人不安好心传的谣言天下皆知……”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说道:“匪祸,我却是可以帮你除去,只需借我一千兵士。”
杨御听了并不答话,他眉头紧皱,手指轻轻叩在桌上——笃笃笃,良久才说道:“半数,否则郡内防务将失。”
吕文良右手一挥,笑道:“五百足矣,三日后出发!”杨御端起酒杯道:“如此甚好,便让人玉和你同去。”方人玉道:“末将遵命。”
此时窗外月朗星稀,夜色舒爽,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也被屋内的灯光融化了。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大喝:“抓奸细!”郡守府内顿时灯火通明,锣声齐响。
厅内众人一怔,杨御下令道:“永逸,人玉,去看看。”陆、方二人领命奔出。
忽听一声女子的尖叫,吕文良听出是妹妹的声响,急忙奔出,杨御紧随其后,两人行至中庭,便看见方人玉正用一条长鞭缠缚住一个家丁打扮的男子,吕怀瑾正瑟缩在一旁,陆永逸持刀护在她身前。
府兵此时都拿着火把聚集而来,吕文良见此情形,上前安慰吕怀瑾道:“好了没事了,还不快谢谢陆、方两位大哥。”吕怀瑾闻言回神道:“多谢二位大哥相救。”她虽然是道谢两人,面朝的却是陆永逸一人,此时月色清亮,吕怀瑾脸上娇红无限。
方人玉将这男子提到杨御面前,杨御刚要开口,只听这男子嘀咕一句,随后口吐黑血死去,方、陆二人上前已是来不及相救。吕怀瑾见到死人却也不再惊慌。
杨御命令众人搬去尸体,转身对吕文良说道:“哼!又是奸细,北方的蛮子最近活动愈来愈猖獗了,我怕战祸离燕云不远了。”
吕文良听了只是摇头,并不作答。杨御又说道:“文良,今夜你我雅兴被这等事情打搅,不如改作明日,你我再好好喝茶吃饭,叙旧从前。”吕文良道:“如此甚好,天色也不早了,各位早些歇息罢。”于是众人散去,各回厢房。
四、
夜,不见月色,寂寂无声,浓郁得像墨,庭院里零星点起的灯笼像几只随时就会倾覆的小舟。
后庭左首的厢门缓缓向外推开,轻轻的一声吱呀,这声音低得连银针落地都掩盖不过,却惊动了右首的厢门,又是这样轻微的一声吱呀,东首西首两人碰了面,他们此时的行迹虽然鬼祟,走起路来却是光明正大,杀意腾腾。
东首一人身穿长袍,负了一个包裹,西首一人全身雪白,腰间缠了一条金丝蟒蛇鞭。
两人并不惊诧对方的举动,也不是因为东首的人叫吕文良,西首的人叫方人玉,而是他们早就约定好在这个时刻上鬼幽涧,直捣太平帮!
两人出府,吕文良在此之前已经探明吕怀甄已经熟睡,否则以她的性子一定会偷偷跟来。两人行至城外,无光的黑夜里只辩得出黑糊糊一片的人影,黑影处忽得点起火把,方人玉便看到身着制式的兵甲已经待命完毕,走近一看,马头已套上了口嚼,四只马蹄也都裹上了黑布。吕文良低声道:“今夜务必要将这盗匪一网打尽。”方人玉翻身上马道:“妙计。”
五百骑兵行军在夜色中,犹如乌云翻滚,闷雷阵阵,行至五里开外,吕文良忽然听见远方也传来隆隆的闷雷声,不免回头看向方人玉,只见方人玉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毒蛇,一只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金丝上。
对面袭来的雷声忽的变成一片橙黄,一道压抑得极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莫慌,自己人。”
吕文良已经听出来者是陆永逸,他压低的声音在百人百马前仍未被遮掩,显然有着极深的内功,他骑马奔至阵前,吕文良已经看出他的马匹也是塞嚼裹布,陆永逸抱拳道:“吕秀才,杨大人命我率三千兵马随你一同剿匪。”方人玉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偏过了头。
“想不到杨御连我都要欺瞒。”吕文良摇头笑道,“走!今夜必取太平帮!”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一众人马行至十里开外,却见近旁的山上星星点点布着绿色的火苗,陆永逸对吕文良说道:“这里便是鬼幽涧了。”
众人早已熄灭火把,四周乌乌一片,忽的月出云间,洒下一片亮银。吕文良终于看清山顶依稀有城寨的模样,其间跳跃着几处火红,想是夜间的岗哨。
吕文良轻轻卸下后背包裹,双手轻轻转动,手上便兀地多出了一杆黑色长枪。陆永逸和方人玉对此不免略感诧异,只见吕文良又打起手势,两人随即会意,分向左右两侧调转马头。
忽然,吕文良双耳微动,一阵马踏声闷闷响起,他转首看去,只见方人玉的坐骑嘶鸣不已,四蹄乱奔,不管不顾地撞向身侧骑兵,方人玉一只手绷紧缰绳,另一只手按住马头,但为时已晚,有十几匹马已受惊扰,互相冲撞起来。
陆永逸见此忙吼道:“按住!按住!”。吕文良当机立断道:“禁声!兵分三路!”
夜风吹来,鬼幽涧上忽然锣鼓大作,呼喝示警之声不断传来,原本漆黑的山头腾地亮起了红色的火光。
这火光如同红色的云朵盘亘在山顶,山上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吕文良大声喊道:“盗匪下山!杀无赦!”说完他纵马上前,迎上刚从山上奔来的太平帮盗匪,只见来人形貌皆恶,手上各自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有拿砍刀、阔剑的,有使短匕、袖箭的,甚至还有用流星锤、石头伤人的。
双方甫一交手,太平帮盗匪便溃不成军,吕文良虽知这帮恶徒以逃命为先,但仍疑惑他们的武艺,再细细一看,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一方的甲士配合默契,摆出阵法御敌后,往往是三、四人围攻敌方一人,长枪短刃,劲弓利剑互相配合之下,纵使太平帮内武功好手甚众,也是如砍瓜切菜一般。
此时天边浓墨渐褪,将至鸡鸣时分,太平帮一方且败且逃,吕文良众人率军急追,正好看见另一边的陆永逸正在酣斗一个大光头,那大光头的表情甚是凶恶,两把大刀劈来砍去激出一阵阵恶风,陆永逸长剑抵挡不及,那光头看准时机,一刀狠狠斩下,千钧一发之际,吕文良纵枪一跃,黑色的枪杆恰好挡住锋刃的撞击,那光头又横扫一刀,吕文良一声冷哼,掌压枪杆,身子在马背上坐桩。谁知大光头只是虚晃一招,忽然后撤,抢来一匹马往北边逃去了。
吕文良眼看追不上那人,却听陆永逸感激道:“多谢吕大兄相救。”吕文良把手微微一摆,北方传来一声炮响,他回头去看陆永逸,两人皆是一脸诧异。此时场内盗匪大多毙命与军士刀下,剩下的纷纷弃刀投降。
三人汇合在向北边奔去。吕文良一马当先,陆、方二人听他忽然朗声大笑,接着便听到:“果然是你啊,杨御。咦?怀瑾你怎么也跟来了?”
两人纵马上前,便看到地上丢着两把大刀,刀旁是被捆成粽子的大光头。又听吕文良笑道:“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这人便成了漏网之鱼了。”吕怀瑾插嘴道:“幸亏我醒的早,否则我也成了剿匪队伍里的‘漏网之鱼’了。”吕文良故作生气道:“你胡闹你!”吕怀瑾听闻此言吐舌扮了个鬼脸。
杨御指着地上的大光头道:“这人是太平帮的二当家,人称‘没话鬼’邱大。”
“哦?‘没话鬼’?他是哑巴吗?”吕文良奇道。杨御却摇摇头,笑道:“哑巴却是不一定,我只知道他深受帮内大当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吴名氏器重,三月时间便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负责搜集城防要塞,兵甲粮马的文书……”
杨御说道此处渐渐压低声音,双目射出匕首般的光,忽然咆哮而出:“喃既吐鲁?!”那大光头猛然听到此言,一怔,嘴中下意识地用相同的语调回应了一声。杨御听闻大笑道:“果然又是蛮人的探子,带下去!”
身后上来两人正欲将他拖走,陆永逸忽然跨步上前,腰畔长剑猛然挥落,众人反应不及,眼见这光头首级不保,这时,只见一条金色长鞭劈空打来,鞭首轻轻搭上刀刃,继而又如蟒蛇捕猎似地缠上剑身,一鞭一刀便似缰绳拉马一般停滞在半空。
陆永逸回头怒视长鞭的主人道:“人玉!放手!”方人玉细长的眼睛似笑非笑道:“陆永逸,纵使你父母都为蛮人所害,纵使你方才差点命丧于蛮人刀下,这人你却是杀不得的。”他左手向后一晃,陆永逸的长剑便被他拉入怀中。那光头奸细急忙被拖了下去,这光头逃过一劫情绪显得尤为激动,对着陆永逸大声叫嚷,出口皆是蛮语,应当是蛮国骂人的话。
陆永逸却好似没听见似的,他如同失魂落魄般的走回阵中,吕怀瑾见他如此颓丧,眼神不免露出关切之色,这时陆永逸恰好抬头,两人相距不过一丈,吕怀瑾顿时羞红满面,转过头去,回想陆永逸眼神,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余光里,冷月重现,鸡鸣时分怎么会有月亮?
吕怀瑾想到。
冷风!
吕怀瑾转头,美目中倒映出一把雪亮的长剑。
长剑七寸七分,材质锋锐逼人,剑身既薄且刃,
长剑被握在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的手里,
这人一出剑便褪去了伪装,
夺命的杀招!
——陆永逸!
不远处传来方人杰的惊呼,吕怀瑾惊呼一声,剑不是刺向自己,
——杨御!
——那么陆永逸是谁?
——是奸细?刺客?盗匪?
吕怀瑾已经来不及思考,杨御即将被刺身亡。
谁能救他?我不会武功!
但她忘记了一个人,一个自从陆永逸开始表演之后,便再也没有说话的人。
一杆黑龙猛地击出,将长剑挡在初升的朝阳面前。
惊艳一枪!
陆永逸并不甘心,他怒吼一声,再——
刺!刺!刺!刺!刺!刺!刺!
陆永逸连刺七下,七下都刺向杨御的要害,
七下都刺空——
只因为那杆黑龙的主人比他更快,
在陆永逸连刺七下之前,他便连出七枪,七枪都戳向他的要害,
陆永逸到死前都以为自己刺出了七剑。
吕怀瑾面容悲戚地看着陆永逸的尸体。
杨御淡淡地看了一眼陆永逸的尸体,拨马回城,马鞍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色。
吕文良紧随其后,对杨御缓缓道:“石子果然是他发出的。”杨御转头道:“什么?”吕文良道:“方才剿匪时候,方人玉的坐骑忽然受惊失控。”
杨御点点头,又命手下官兵去山上将盗匪城寨清空,只得片刻,上山的甲士便拉下数十箱箱金银财宝、十数箱兵器粮草。
杨御见状心情大好,笑道:“这可是燕云百姓们的性命啊。”
五、
一众人行了二三里,天色已经渐渐明朗,军士们激斗一夜,此时都掏出粮饼吃将起来,方人玉递给吕怀瑾一个饼子,自己却并不吃,杨御和吕文良骑在前头,对饼子也视若无睹。
此时众人转入一处背阴的山坳,吕文良忽然开口道:“杨御,我有一事不明。”杨御答道:“我知道你不明甚么。”杨御忽然闭口,吕文良自顾自继续道:“太平帮铲除地太容易了,我看他们对于燕云第一匪帮这个称号是“难负盛名”的,陆永逸……”杨御听到此处忽然打断道:“陆永逸当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吴名氏,的的确确是。”
吕文良微微一笑道:“所以我送他去见了阎王。公保啊……”他忽然叫了声杨御的字号,杨御转首看他,但两人都在阴影里,看不清对方面貌,吕文良忽然道:“怀瑾,你先去后面,我们有些事要说。”吕怀瑾倒转马首奔向了队尾,杨御道:“人玉,你也是。”“是!”方人玉也倒转马头,忽听哐当一声,吕文良应声回头,看见一柄雪亮的剑从方人玉怀中掉出,方人玉却好似未觉察似的径自往前走,吕文良只感觉剑身上映着方人玉那对狭长的眼睛。
杨御道:“文良啊,你说这当今天下第一流御将是谁人?”
吕文良道:“那便是公保兄了。”吕文良此时正把手中长枪拆成几截。
杨御闻言呵呵一笑道:“不错,此地就止你我二人,这名头我接过也无妨……”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你可知朝廷每年拨下银两多少,层层剥削之后到达燕云又有多少?粮马刀甲,兵士月钱,城防积料又有多少?”吕文良摇摇头道:“一概不知,想必亏损甚巨。”
杨御道:“不错,所以才有了太平帮,我管束他们不向老幼妇孺动手……”吕文良打断道:“是么?就算向壮年男子动手,轻则空财,重则财命两空,这对老幼妇孺动手又有什么分别?”
只听见杨御干干一笑,黑影里却看不见他的脸。沉默多时,杨御开口道:“否则哪里来的雄关燕云,舍小为大……近两年边关情势严峻,朝廷拨款渐大,一抓到贪污军银的便是杀杀杀,我已经将太平帮渐渐收拢,谁想我无意间得知太平帮与蛮国有所联系,然后,他们便不再是我所能掌握的了……”
吕文良摇头道:“总是不对的……”半晌无语,吕文良又问道:“所以你疑心内里出了奸细?”
杨御道:“不错,之前我已经对陆永逸起了疑心,可是他颇为机警,怎么都试探不出,况且,我怎么能有一个私通盗匪,卖国求荣的部下呢?”
吕文良闻言道:“这就是你在天下人口中散布我有《太平真经》的缘由……”
杨御点头道:“不错,我剿匪无能,而你是我至交好友,身负《太平真经》……”他顿了顿道:
“名正言顺。”
两人边走边谈,马儿踱出了山坳的阴影,阳光正晒得柔和。几人走进城里,来到府中,吕文良看见府中摆出十数个大木箱,杨御指道:“这些都是军粮兵器。”
吕文良道:“战事将起吗?”
杨御的眼里有散不去的阴霾,缓缓点头,忽然笑道:“吕兄,其实你就是《太平真经》”
吕文良听闻此言道:“杨大人为国为民,也有《太平真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