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玉儿出国前送了小玉儿一面镜子,很大很大的穿衣镜,茶色的,正挂在门厅的尽头,排着卧房门口的地方。因为小玉儿说住在自己的新房里总是看不到一个人影,空荡荡的,闷得慌。现在她一进门就能见着自己的影子,平时总好像有两个人在门厅里走动、沏茶、倒水、看书。
大玉儿去了赌城,嫁给了拉斯维加斯的有钱人,偶尔会打一两个越洋电话回来。其余的时间里,小玉儿就一人呆在她的新公寓,对着那面镜子看书。
她没有买电话,因为不愿意付有线电视年费。大部分日子里,她生活很清闲,手头也很拮据。
当然,每周一次的,她会收到从冰城寄来的一封信,很薄,总是不到两页纸,讲述这一周来发生在他生活里的一些琐事。她通常会在取信上楼进门之前的这几分钟里把信读完,然后进门坐下,用15分钟写好一封回信,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投出去。
一来一去两封例行公事似的简函里最大的不同,是他总会告诉她最近收到了什么东西,而她则说自己又丢了什么。其实小玉儿的公寓很小,小到除了容人之外放不下几件东西,然而她每天都会带一些零碎出门,瓶啊罐啊什么的,然后回来时清点少了几样。
于是,她的地盘变得越来越宽敞,加上那面镜子,几乎像一套城里不错的家居房。
周末闲暇里她唯一的新鲜事就是打扫这间小房子,洗些瓶瓶罐罐,然后坐在干净的门厅里听四围的脚步声。
这天,她听到了新动静,对门住进了人。那是一个大学数学助教,年纪很轻,性格很好,时常有些访客,间或包括些单身青年女子。
小玉儿同他在楼道里碰过几次面,略打招呼,他为人随和,却不免拘谨,几乎没有闲聊。
有一次小玉儿敲了他的门去借修理工具,终于见了他的住处是什么样子。同她家一样的结构,却显得小许多,因为有冰箱,有桌几,有电视,有柜子,杂物胡乱地摆在地板上,且没有穿衣镜。
他们交谈起来,她注意到他没有厨具,他说从不在家里吃饭。第二天小玉儿做了蛋糕,特意送了半个给他,让数学老师吃得津津有味。
她在例行信件例写了蛋糕、工具和乱糟糟的房子,而回信里却是酒会、女人和更多收到的东西。他住的地方一定快塞满了,她想,而且肯定也跟对面房子一样乱糟糟的。
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她收到了很多很多退稿。她开始饿肚子了。停下摇摇摆摆的风扇,她打开房门乘凉。很巧,对门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于是她看见那个人在狭小的厅里来回不停地踱步。
是的,这是他的习惯,她对这样的脚步声很熟悉,只是这一天亲眼见到了。
也许他在思考什么数学难题,大概是很深奥很深奥的那种,所以她见他总是皱着眉,见到她也只是微笑一下,然后又迅速沉回那种踱步中。
有一段时间她极想去弄两道题来试试,看看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人如此投入着迷。后来她还是放弃了,她脑子没那么大,数学题,从来就不是能放进去的东西。
天气转凉了一点的时候,她又关上门,继续对着镜子里的人影看书,每周一封地写信,数落些失掉的东西。
后来,数学助教的新女朋友搬了进来,稍微收拾了一下乱糟糟的门厅,尽管依然比小玉儿这边显小。他的家里添了厨具,他的女友是蛋糕师,香味时不时飘到小玉儿这边来。他回请了她一回。她觉得很美味。她才发现她自己做的那个有多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