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幅插画至今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三个人因脚底的书叠起来的高度不同,而看到不一样的景色,第一个人的高度只能看到空白的墙壁,第二个人能够越过墙壁看到外面灰暗的世界,而第三个人,脚底那天梯一般的书籍,使他得以一睹绚烂的曙光,如同凡人窥见天堂仙境。
我当时理解的含义是:阅读能够决定眼界。然而,这种决定关系到底从何而来,我却不得而知了。
阅读是一种读者与作者的交流,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作者的观点和意见,但仅仅是这样的话,我们只是通过别人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而外界对我们的回馈也只限于在这种眼光下所得到的感受,如此一来,自己对世界的感受,即自我存在感岂不是退居次要了吗?萨特对作家与读者的论述解答了这个疑惑。
在萨特看来,作家的自我本质是通过读者实现的。作家在创作过程中运用语言表达自我,但是作品的精髓却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不言之意,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不自觉地被作家引导着探索作品中的不言之意。当然,读者探索的不言之意和作者在创作时融入作品中的不言之意是不同的,因为这种探索,或者说是揭示,全然靠的是读者自己头脑中所构建出来想法,这一活动是一种全新的创造,因此,就像作家的作品会受限于自身所处环境和思维的局限,读者的这种创造也会受自身因素的限制。读者的创造虽然可以说是一种独立思考,但这种思考的前提是有作家的作品作为引导,而一旦这种引导成功地启发了读者的深入思考,作家在创作中所寻求的“自己是这世界的产生者”的感觉便会随之得以满足。
所以说,阅读并不是通过作者的眼光看世界,而是将书籍作为自己看世界的窗口,也许这才是那幅插画的用意所在吧。
就小说而言,在读者看来越是朦胧而晦涩的小说越能实现读者创造的意义,因为小说文字本身越是不确定,留给读者的创造空间就越大,而创造空间越大,读者就越能在阅读的过程中得到自我感受。无论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大江健三郎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还是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运用大量的隐喻造成小说的朦胧感。在这三部作品中,读者可以明显感受出作品文字与作品中的不言之意的分离,作家叙述的事件,所运用的词汇,背后都隐藏着庞大的蕴意体系,形成一片有待读者开拓的广阔天地。所谓阅读的意义,当然不在于单纯享受作品交杂着虚幻与现实的朦胧的美感,而是揭开这层面纱把握其中的种种启示,是走出精神困境的光明大道,还是探索生存的意义。
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即揭露启示的过程中,通过思考而意识到自我存在乃至世界存在的事实,梵高的画之所以被称之为艺术,是因为有像海德格尔那样的欣赏着能够超越画本身窥见画背后的世界,那么作家作品所具有的艺术性,就是读者对自我和所处世界的思考所带来的,也就是说作品因为读者的阅读而被赋予使命和意义。
所以说,阅读的意义不只局限于上面提到的插画所表达的对自我的意义,还有对作家的意义和对作品的意义,海德格尔所说的“人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上”的出发点就是通过自己的创造去丰富我们所栖居的世界。如此而言,阅读又何尝不是一种诗意的创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