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玉兰疯了
“哎呀!俺不活了,俺祖祖辈辈都是百泉村的人,死了俺也是百泉村的鬼啊。”
刚到村口,就听见女人尖尖的哭喊声。前方不远处,在通往村子的道路中间,稀稀疏疏几个人围了一圈,中间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地上,那双粗糙的手,在地上狠狠地捶打,哭嚎谩骂声不绝于耳。
越走近人群,声音越尖锐,看得也越清晰。
那个女人的脸色黑里透黄,沟沟壑壑的脸上爬满泪痕,衣衫上也都是土,头上绑着一方暗黄色头巾,额头露出的些许碎发也发了白,从那干裂得掉了皮的嘴唇,可以看出,这不是第一天。
“哈哈哈哈……俺们孤儿寡母的没个仰仗,你们就想着法的欺负俺们?俺不活了!俺不活了呀!”
声音刚落,那个女人把头狠狠地往地上砸,一下接着一下,看得我心惊肉跳。
未及我缓过神来,只见那个女人,一把抓起地上的土坷垃就往嘴里塞,满满的一嘴。
围观的人一个个叹气:“哎,造孽啊。”
到姑奶奶家,我迫不及待地问,“姑奶奶,村口那是怎么了?”
姑奶奶叹了口气:“那是村南胡大山家里的婆娘,听崔四婶说,那是‘魔怔’了。”
2、曾经的厉害女人
那个哭天抢地的婆娘叫张玉兰,约莫六十来岁。曾经在百泉村提起她,无人不竖起大拇指。
二十几年前,张玉兰的男人胡大山因病去世,本就一贫如洗的家里,更是没了仰仗。
儿子胡云海那时才15岁,家里顶梁柱没了,“小男子汉”对张玉兰说:“妈,我不上学了,我干活养你们。”女儿胡云娟在一旁只是不停地哭“爸爸,爸爸……”。
办完胡大山的葬礼,家里几乎分文不剩。张玉兰找到村里,村里出面做担保帮她租了个大棚。这些年,靠着种菜卖菜赚来的钱,交了大棚租金,也不宽裕。
张玉兰艰难得养活着这个家,自家吃的菜都是别人买菜时剥下来的。即便如此,她也养出了两个令人羡慕的大学生。
儿子胡云海2000年考上省内数一数二的法律院校,研究生毕业后,留在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工作。
女儿胡云娟2008年考的师范大学,大学四年,年年拿奖学金,基本没花家里一分钱。毕业后,胡云娟回到县城,在县里的初中教语文。
张玉兰目不识丁,却独自养出两个这么有出息的大学生,这一度让村里人敬佩不已。
两个孩子参加工作后,很快结婚生子,陆陆续续都在城里安了家。
提起张玉兰家,村里人都说,“不容易,一个女人撑起家,孩子们还成了城里人,不容易……”
3、160万
入冬后的百泉村,满眼凋零。近几年,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外出务工,村里人烟愈发稀少,除了老人就是牲畜。
百泉村位于距离市区五六十里外的山区,整个村子都被大山环绕,村里除了种地,没其他营生。
村里的姑娘都争破了头的嫁出去,村外的姑娘也没人愿意嫁进来。迫不得已,村里的年轻人,有钱没钱,也都拼了命的在市里买房定居。
而今年,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村庄,突然热闹了起来。
一个冷风呼呼的清晨,一辆商务面包车缓缓驶入村庄,村支书胡九文早已在村口等候多时。车门打开,几个着中山服的男人下车后,一一跟胡九文握手。
这天之后,很多在外定居的人纷纷忙碌起来,花钱托关系想尽各种办法要把户口调回村里。
“村里发现矿了,国家要赔房子赔钱!”
这个声音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百无聊赖的村民们,在太阳底下绘声绘色的侃大山。
“村里发现稀有金属,全中国就咱们村有,国家要征用,就赔房子赔钱给咱,赶紧把你孩子户口调回来吧!”
“一户分一套房,一人分四十万!”
张玉兰就是在这时候疯掉了。
张玉兰的儿子、女儿,早在结婚那时,就把户口调到了市里,为了孩子上学,孙子、外孙也直接落户市里。村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户口,本来想着,把儿子、女儿、孙子、外孙的户口都调回来,这样能多分160万呢,卖多少菜能挣够这巨款啊?
张玉兰喜滋滋地开始跑手续,可到了镇派出所,顿时脊背发凉。
“镇里已经开过会了,明确规定,不接受外来户口转入。”
“胡云海、胡云娟等人都是非农户口,更不能转到村里。”
……
“但俺儿子女儿是咱百泉村人啊?怎么是外来户口呢?”
“凭啥就少给俺家160万?凭啥?昂?凭啥?”看着工作人员不给自己办理,张玉兰急红了眼。
任凭工作人员怎么解释,她就是想不通。眼看着这160万要落空,张玉兰疯了。
4、神婆
村里的崔四婶,是远近闻名的神婆,谁家有个灾有个难的,只要找到崔四婶,一定“药到病除”。
三四天过去了,张玉兰每天都跑到村主任家门口,捡地上的砖头块往大门上砸,又是捶胸顿足,又是抓土吃,十足疯婆子的样子。
儿子、女儿因为工作原因,轮流回来照顾她,到家还没待几分钟,一个不留神,张玉兰就又跑到村口,指着村主任家破口大骂。
胡云海无计可施,在张玉兰再一次骂街的那个中午,他带着四婶找到村主任,“九文叔,你救救我妈吧!”
“咱也没法啊!不行,带她到医院吧。”胡九文蹲在地上,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医院我们早去过了,吃药输液都试过了,还是这样啊。我们实在没辙了,找了四婶,四婶给点了香,说,我妈这是受刺激了,解不开她心里死结,只能看着她死了。”
说着,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哭出了声,“九文叔,我爸去的早,我妈要是这样死了,我和云娟都没脸活了啊。”
“是啊,老胡啊,玉兰这是迷了心眼了,除了遂了她的心愿,王母娘娘也没招啊。”坐在板凳上的崔四婶,连忙起身说道。
“唉,咋就成这样了……”胡九文甩下这样一句话,径直出了门。
两天之后,胡九文拿着派出所开具的准入证明,拿到又在家门口哭闹谩骂的张玉兰面前,张玉兰愣了几秒钟,伸手就去抢。
胡九文害怕这张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救命符”,被这个疯婆娘撕掉,于是提高声音,好言劝到:“玉兰啊,我把这证明给你儿子了,他办事,你还不放心?”
张玉兰呆呆地愣在那里笑……
拿到证明之后,张玉兰再没出来骂,只是每次看见人,嘴里依旧是“你看,俺死了也是咱百泉村的鬼”,“别想欺负俺,哈哈哈哈”……
5、秘密
七个月之后,百泉村进来十几辆勾机和挖土机,在嗡愣嗡愣的噪音声中,百泉村消失了。
百泉村全体村民搬到了市郊的保障房里,拆迁补偿款也已经一家一家结算完,一人40万。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新年,百泉村再也没人挂灯笼,也没人烧香拜佛。
大年二十九这天,胡云海跟着张玉兰,提着两箱八宝粥和核桃露,走进了四婶家。
四婶喜笑颜开,“玉兰啊,你这客气啥?”
“四婶啊,多亏了你啊,没有你,我们不一定能住进来呢。”张玉兰握着四婶的手,热情地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囔囔的红包。
“这是你自己拼来的,我就是说句话……”崔四婶佯装客气地推搡了两下,将红包握在手里。
同一天,乌漆嘛黑的深夜,除了单元房里斜射的朦胧的灯光,就只有同样朦胧的月光。村支书胡九文抱着一箱剑南春,两条黄金叶,走进了镇长的家……
国家给的补偿金是一人45万,到村民手里是一人40万……
村主任和镇里官员瞒着所有村民,合伙分了昧下来的5万块钱。
是一人5万,百泉村全村230多户,900多人……
共计4000多万……
「无戒365训练营日更第05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