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是淡紫色的,迷迷离离恍恍惚惚,时断时续,三十多年来如痴如醉……
梦里的我永远都在17岁。
那一年,我上高二。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住着父母、三哥和我。前院满间上房是父母住的地方,隔着约四米的小院有一口井,不用的时候终日用很沉的青石板盖着。井旁有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也不知道它的年纪,总之两个人伸开双臂是抱不了的。再往后就是三间厦子房(陕西特有的,“八大怪”里被称作“房子半边盖”的)哥住第一间,我住第二间,第三间放农具或者杂物的。每间厦子大小布局基本相同,约十平米,进门右手一个大土炕(晚上当床用的,在冬天可以用柴火煨炕取暖),迎面一个大板柜(木制的,用来储存粮食的),炕一头的墙壁镶嵌着窗户,窗户上贴着妈画的窗花,一头的墙壁就是跟隔壁的伙墙。平坐在炕上背靠着伙墙,约一人多坐高上有木板棚着,上面放着两个大箱子,箱子上画着鸳鸯鸟还是喜鹊,那就是放衣服的柜子。
三间厦子的后面又是一棵大梧桐树,树下是干柴禾棚。紧挨着柴棚就是后门,后门外还有约三十米的后院,。后院,搭有鸡棚约十米长,下来又有十几棵不同大小的梧桐树,梧桐树过后就是厕所和猪圈。
我多次问过妈,为啥只栽桐树。妈说,每年春天各色花开尽时,它们便开了一树树紫色的花,紫色好看又吉祥,满院子还都是香的,后院鸡鸭猪也能闻到香味了。
真的!瞧吧,那淡紫泛白的梧桐花一朵朵、一簇簇满是的,如此壮观的场景真是“千朵万朵压枝低”啊!繁密茂盛,开得痛快淋漓,是梧桐树上最美丽的景色。每当花期迎来,满院子都弥漫着梧桐花香,使人禁不住驻足闭眼,来一个深呼吸,吸气,嗯~美美得吸一鼻子的,一肚子的香气,然后得意地长长地呼出体内的二氧化碳。睁开眼仰视上空,满眼淡紫色的梧桐花,便觉得这弥漫的香气也是淡紫色的。
不禁再来一遍深呼吸。闭眼,吸气,嗯,长长长长地吸气,贪婪地吸气,直到一点儿也吸不动了才肯舒缓地放出自己的二氧化碳。我曾疑心,我的肺活量比较大是在那时候练就的。
形态各异的梧桐花在成熟前呈现开裂的样子,外面被短短的绒毛包围着,一簇簇地盛开在枝头。树冠高高地笼罩着前院的上房,也一样覆盖着前两间厦子房的顶。微风过处,送来淡紫色的香气,也使得一批批梧桐花零落下来,尤其是每天清晨一开门,就看到淡紫色的梧桐花铺满了院落,一院子的香气挤进房子,我曾疑惑,这些梧桐花是一直在门外等我起床,它们是在催我奋进吧?实在等不及了,便躺了一地,执着地死给我看。我呆站在门口盯着这一地的淡紫色看。
就在那一年,三嫂来到了这个紫色的农家小院。她身着一套淡紫色西装,听说是自己做的。不禁窃喜,嫂子姐真好看,心灵手巧,以后也能给我做衣服,太好了!
果然,三嫂温柔贤惠,与哥相爱相敬,对父母孝顺有加,对我也是百般疼爱。三嫂大我五岁,却从来把我当孩子待。
记得又是一个梧桐花开的时节,三嫂在厨房做饭炒菜,喊我:“小妹,快来呀!”我急忙应答着奔去厨房,只见三嫂拿起炒锅,掰一块蒸馍,在锅里来来回回擦着,锅上残余炒菜的油香全吸到了馒头上。“给,你趁热吃!”我明白,在那个全家一大锅饭只炒一根葱的时代,这绝对是美食了。不用说,三下五除二,我吃得津津有味,并且记到了心里。
一出厨房,“吧嗒”一个梧桐花正好落打在我的头上,又从我的头上落在地面上。我捡起这朵桐花仔细端详:微型喇叭状,从上而下由白到淡紫色过度,中间有几个细针般的淡黄色花蕊,嫩嫩的、脆脆的,喇叭的外口凹凸有致,有五瓣围绕着花蕊,像小姑娘花裙子的摆一样。把喇叭口对着鼻子,闻一闻,嗯~好香呢!就这样嗅一下看一下,猛然感到这朵花就象征着我们这个温馨的五口之家……
一年后,小侄子的到来给这个本来就温馨绚烂的家增添了许多快乐。
又是一个梧桐花开、紫色馨香的午间,我即将参加高考,复习了一上午实在太累就睡着了。吃午饭时间到了,家里人都没有叫醒我,怕打扰我休息,就把饭给我留着,然后都静悄悄地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一觉醒来,洗了把脸,直奔厨房。在前院坐着的父亲看到了我,就对着母亲大喊:“娃醒来了,娃醒来了!”其实父亲是让母亲快给我舀饭吃。谁成想,三嫂听到这“娃”醒来了,直奔正在睡觉的小侄子,怕把孩子从炕上掉下来。
哈哈哈,等大家明白过来都笑了。
在我紫色梦幻的家里,我永远是“娃”,跟小侄子一样的小宝贝!被父母哥嫂宠着的小宝贝!
这奇幻的淡紫色就是在那时驻扎在脑海中,沉醉在梦乡,跟了我三十多年。
我常梦到瘦高的父亲在紫色的院里忙前忙后,也常梦到母亲在前院厨房为我们做好吃的,都微笑着看着我,叮嘱我去学习。也常梦到三哥回家时在给我们讲述他在外面的见闻,梦到不多言语只低头干活的三嫂,我们五人说着笑着……
那座老宅早已被拆,它却萦绕在我的心头,时时入我梦乡。
哦,我紫色的梦,弥散着香气的梦!梧桐花开,梦回紫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