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写,天下只有两种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
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
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
母亲便是第二种人,万事从最坏处着手,内心却一直保持希望。
不光吃东西,对待其他事情,母亲的原则也是从差到优。
做饭前,她习惯性地将厨房的菜看个遍,不是看这顿饭想吃什么,而是选品貌最差的菜。
这“将坏之菜”虽委屈了嘴巴,却泯灭不掉“终有一天能过上好日子”的信念。
母亲说:“先把将坏的东西处理掉,留下的都是好的,看着敞亮,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母亲极其俭约,甚至没有情怀。
她感觉摆在电视旁边的花瓶“没有用”,她觉得在院子里种些花草“占地方”,她认为陈饭剩菜被倒掉很可惜;她把玉米糊糊当成玉露琼浆,馒头咸菜也百吃不厌,偶尔开荤也是在肉将要变质时才大快朵颐;她把几十年前的古董衣服视若珍宝,偶尔撕几件做抹布也要重复利用;连一次性的塑料袋也都叠好保存,偶尔去超市要买个购物袋,她也觉得浪费。
“万一用到了呢”在母亲的价值观里根深蒂固,也满是她对生活诸事的希望。
院子里不要种花草,万一能买到菜种呢?冰箱里的肉再放放,万一哪天有亲戚要来呢?洗衣服的水先别倒,还可以洗洗拖布。好好的塑料袋,为啥要扔了呢?留着下回再用呗!
凡事有万一,母亲考虑的总是家长里短,总是自家人的冷冷热热,总是离不开她的用武之地——巴掌大的家。
去年,母亲生病住院。
“平时馒头咸菜都是好饭,现在守着鸡鸭鱼肉就是没有胃口”,或许正是这样的感触引起了母亲的深思。
母亲出院后在家静养,有足够的时间反思沉淀:虽然住院受罪,但以后走在路上遇见提着大包小包草药的人,见到拿着化验单火急火燎赶路的人,见到提着保温盒匆忙送饭的人都会感同身受,甚至理解医患双方共同的目标与各自的艰辛。
母亲开始有些博爱,开始拿围着灶台转的时间思考生活,甚至挂念不相识的流浪儿。
她在电视上看到乞讨的小孩可能是“职业行乞者”,却还是要掏钱给孩子,说“行善之心也可能助长了骗捐行径,但他是骗子最好,这证明他的行乞理由是不成立的,他的母亲没有去世,父亲没有生病,他和其他孩子一样,拥有幸福的家庭,只是一时误入歧途,被坏人利用”。
恢复了一段时间后,母亲开始允许老母鸡孵小鸡,还早早备下粮草。
“平常你们都是兵分三路我留守,再不养个鸡鸭猫狗,家里更没有个喘气儿的了。”她自己在家总要有点事做,比如喂喂小鸡,让后续的休养多一些盼头和波澜。
现在想来,那些痛苦的日子也许是最好的,或许正是痛苦塑造了她,也塑造了我们的家庭。
母亲的眼光从用武之地出发,在远一些的地方开花,虽还免不了从“将坏之菜”吃起。
她心里开始装些素不相识的人和与己无关的事,虽不能心怀世界、兼济天下,但至少不在“以物喜、以己悲”的层面。
把眼睛从灶台挪开些,让目光延长,让思想丰盈,或许抬眼之处,迎接你的是柳暗花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