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三天的小长假在今晚这场不停息的大雨里剩下了几个小时，看着啪啪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水，细长又模糊，我看不到朋友圈里晒出的那些山水图，单单勾勒出那布满沟壑的黄土和一望无际的原野。我想起之前看到的一篇文章，大意是“你想回归的世外桃源，你向往的田园生活，你的诗意栖息，不过是另一场生活的苟且。”
昨天中午，阳光出奇的好，光影斑驳，香樟开了花，不浓不淡的味道弥漫了校园，把青春的气息衬托到恰到好处。我走到了学校一处小花园，满园都是月季花，开的红红火火，开的热情洋溢，一扫之前心中的阴霾。想告诉家中的妈妈，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便拨了个电话回去。
“娃啊，你吃了吗？假期都干嘛了呀？有空和朋友出去逛逛街，玩玩啊，别省别累着啊…..”每个不回去的假期，妈妈都是鼓励我出去玩，出去逛，她说年轻的时候你不好好享受，等到年老后会后悔自己只看到了眼前的三寸土地，浪费了属于自己无限美好的光阴。一个希望我去远方看看的母亲，却一直守着自己耕种的那几亩地，一位希望我假期出去玩乐享受的母亲，她的日子里并不存在假期。像五一这样的国假，多少外出上学的孩子回家，多少抛开工作的人选择旅游放松，多少疲惫的身躯得到了解脱，有多少人过的是“劳动节”呢？
劳动节对于母亲来说，只是日历本上印着的三个字，但在我这二十年来的记忆中，她却是这三个字最好的诠释者。
电话那头的她，喘着气说自己在挑粪，还有几桶没有挑完。下午的安排是给麦子打农药，晚上就能安稳地休息了，让我注意身体，不多说要挂电话了。我满是心疼地建议让她农药留着第二天打，都在一天干身体会吃不消，母亲淡淡一笑，说做完了该做的心里才会踏实，晚上会一觉睡到天亮。几句嘱咐，几句抱歉，母亲便挂了电话，挑着担走在田野间，可以想象她的汗“啪啪”直落的场景。
我蹲下来看着月季花，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母亲挑着担施肥的场面。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看到母亲在田里施肥，现在人所提倡的有机无公害的肥料是压在母亲肩上的一道道红印。在我母亲还是姑娘的时候，帮我外公挑水，村里的王二麻子跟着她数了一路，一里路歇了十五回。人到中年的妈妈挑粪的时候，把这个当玩笑讲给我听。我在她当时挑起担子的年纪，过得却是衣食无忧不用那么早地用肩担起的生活。
无数次，我从家里的窗户里看田里的母亲，用长柄的大水勺把粪池里的大粪转移到两个塑料粪桶里，一勺一勺地舀，然后再将把扁担从两根线上穿过，蹲下身挑起担子，“一二三”上肩，直起身子开始一个小前倾。这个起身的动作是很关键的，如果不咬着牙憋着一股力，桶子就无法离开地面，如果这股力用得太猛，人起身的时候就会重心不稳，前后两个粪桶就会大幅度摇晃，自然会泼一身脏。唯有用力恰当，刚好能控制前后平衡，跌撞着走两步就可以调整好，然后前后一上一下起伏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沉住一口气，把两条腿扎在大地上，慢慢地低下身子，慢慢地放下两只粪桶。如果这是一场电影里的镜头，肯定是一个特写，所有的光影打在那个弯下腰的女人身上，把她脸上沁满的汗珠都拍的揪住人心。
只是，生活里拥有的就是真实和不受关注。妈妈直起身子，吁一口气，用穿着的粗布衣的袖口抹掉流进眼里咸的发疼的汗，就要握住竹篙做的长柄大水勺，一勺一勺地把刚刚舀进粪桶里的粪便舀出来，利用长柄的长度泼洒出粪便的弧度。当初成为玩笑里的母亲，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的锻炼，她可以一上午来来回回地挑着担，熟练地灌溉着贫瘠的土地，不再摇摇晃晃笨拙地上演着苦姑娘的成长。所有的汗水，所有的粪臭，所有使出去的力气，所有我在窗户里看见的疼惜，都不过是拥有农民身份需要耕种需要收成的一位寻常母亲的生活一幕罢了。
有人在关心农产品的质量，有人在关心蔬菜水果的价格，有人在关心食品的健康和安全……可是有人关心麦子是什么时候种的、水稻一个季度需要打多少次药水才能抽穗、一棵大白菜需要花多少力气才能让它团心、一根玉米要浇多少次水施多少次肥才能变黄吗？知道这些的人很多很多，却他们又是这个社会上只能沉默着的那一群人，他们的关心在这个物质横流的当今不值得一提。何必知道过程？何必了解耕种？何必理解食物的来之不易？何必去心疼那些流汗的农民？我们有钱，我们有地位，我们有能力，那何必去知道他们的生活？
是吗？是这样吗？
我看着满园的月季花，红的热烈，黄的似火，白的纯净，姹紫嫣红的世界如此缤纷，然而我一抬头撞上了强烈的太阳光，我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即便在眼泪中，我还是看见了月季花硬邦邦的刺，我知道，倘若我轻浮地去触摸，它定让我看见自己的鲜血如何在阳光下凝结。所以我虔诚地欣赏着，我理解绽放的美丽和绽放背后的痛苦，就和我理解在烈阳下挑着担施肥的母亲一样，她也在绽放着她人生的美丽，也在承受着她注定的痛苦。我在一旁看着，用心地祈祷着，无法替她承担劳苦，只能冀盼在土地上耕种着地她晚上可以安心地躺在床上入梦。
今晚的雨下得特别认真，似乎在安慰那些受伤疲惫的灵魂。没有出去玩的假期，没有回家看看母亲的假期，只是在校园里看了一点书的假期，只是蹲在地上闻闻月季花的假期，我还是选择用单薄的文字记录下我此刻的心情，那些随着泛出来的记忆。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去理解生活的苟且给在黄土地上耕作的母亲带过去的无法磨灭的印记，我希望我们尊重每一种食物能够到达舌尖这趟艰辛旅程背后所有人的努力，我会珍惜为了我的人生能够看到更多的风景而一直支持我读书的父母亲……
——写于2016.5.3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