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越大,越是喜欢天然的东西,穿衣亦是如此。
植物纤维的纯粹与飘逸,抚触肌肤的舒适与松弛,总会让人灵动自在。这些来自大地深处的植物纤维,素朴无华,却悄然弥散着一种难以言传的体贴与熨帖。
亚麻布上那如丝如缕的细密折皱,竟犹如最自然舒展的皮肤纹路,在光影里起伏流转,竟如行云流水般自由挥洒,又似小桥流水般静静流入心田。
工业时代里,多少衣服被熨斗的威势强行压平,那笔挺得无一丝波澜的线条,竟酷似僵硬的模具打造出的形态,让身体亦如捆进笼中。
亚麻的褶皱却大不同,它不屈服于外力,不折腰于定型,只愿顺着身体本真的起伏而蜿蜒,随呼吸而舒展。那褶皱便成了生命本身的印记,无声却坚韧地宣告着:何需被束缚于刻板模子,身体原该有它舒展自在的疆域。
我常爱凝视亚麻衣上的这些褶皱。阳光之下,每道折痕都如一条条微缩的溪涧,幽深地流动着光影;又似古树根须的脉络,在地底深处无声延展。
这褶皱里似乎藏着一册无字书,记录着生命行走的轨迹,身体活动的真实印记,还有时间在上面悄然爬行的痕迹。
它不屑于丝绸那浮光掠影的冷艳,更无意追逐绸缎那种逼人眼目的光芒。亚麻折皱,是大地与岁月共同织就的朴素诗行,其中自有不动声色的尊严。
由此及彼,生命不亦如此么?
我们身上那些时光凿刻出的皱纹,起初何尝不是被误读为衰老的败笔?然而,它们却远比新布般的平滑更显分量,那是风雨所授予的勋章,是心灵阅历的刻度,是生命自身最诚实的地图。
衣褶与额纹,原来皆是同一卷生命羊皮纸上深奥的象形文字,由光阴之手耐心书写而成。
人们总以为,所谓“高级”是精工细作的毫无瑕疵,是闪闪发光毫无褶皱的平滑。但亚麻却以满身天然褶皱诉说着另一种高贵:它拒绝规训,拥抱生命的自然形态;它不惧岁月,皱纹中自有山河奔涌。
亚麻褶皱之高级,是生命本身舒展与韧性的高级——最高级的定制造型,原来是身体在岁月里自然完成的雕塑,是时光在灵魂版型上留下的无可复制的签名。
当人们渐渐懂得欣赏亚麻褶皱里那深邃的山水与暖意,便懂得了生命里每一道自然生成的折痕,都是时光与大地共同颁发的勋章。
它比任何人工的光滑更接近存在的本质:在舒展中完成自己,褶皱里藏纳着不朽的朴素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