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凡禁忌 皆诱惑
我和向东换位置的时候,向东在车外狠狠拧了我一把,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已经不在乎高教授对我的看法了。
虽然向天和亚宁吹了,并不代表着她能和我重归于好,我细细梳理过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或许她根本就没爱过我。
再说,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要看父亲脸色的女孩儿,我不爱。
卷缩在后面,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像个大傻帽,不觉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听向东说:“快到了,连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高教授则像自言自语:“她真的来沙漠了,她真的来沙漠了!”
向东问:“她以前说过要来沙漠吗?”
“她说,经常梦到沙漠,一点儿绿色、一点儿生命也没有的沙漠。还要我带她去看。”
“她怎么会喜欢沙漠?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那是什么时候?当时是怎样的情形?”
“我清楚的记得,是在2003年,非典的时候。”
高教授把头靠在椅背上,身体重又陷进了座椅里。
过了一会儿他幽幽的说:“2003的春节过后,新闻不断报道广州发现病毒肺炎病例,这种病毒通过空气非接触性传染,致死率极高,更可怕的是目前尚无有效药物可用,这种病当时被命名为“非典型肺炎”,后来才知道是SARS。
随着感染人数激增,广州、北京相继成了重灾区。中国首次启动了‘公共卫生应急机制’,每日报告感染人数。
因为靠近北京H市也灾情严重。4月所有的学校都停了课,H大校门紧闭,为了保证学生安全,教学区实行全封闭管理,学生一律不许外出,几乎和外界隔绝,只有食堂、超市的货车可以进出。
家属区通往教学区的大门被锁死了,家属区实行严格的出入证管理,在院内居住在外面上班的家属,要出具必须坚守岗位的单位证明才能办理出入证,只有体温正常才能进大门,下班时间大门口排起了测体温的长队。
我和向天都放了假。因为非典期间停止一切演出和集会,若兰也被单位安排休假,我们一家三口都呆在家里。这一年向天中考,正好给向天补补课,闷了就到大院里走走。
有一天,向天很晚才回来,悄悄对我说:小树林边上的围墙有个缺口,我偷偷爬出去玩了,公园里几乎没人,花都开了,漂亮极了。
这天晚上,我在院里散步,碰上了七十多岁的周教授,还离得老远,他就颤巍巍的伸出四个手指头:‘四个了!她们医院已经倒下四个了!’等来到近前,他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了。他女儿是解放军某医院的医生,已经两个多月没回过家了,她所在的那所医院是H市抗击非典的主要战场,。
那晚我的情绪坏透了,一个人在院里转了很久才回来。她们娘俩已经睡了,我却久久难以入眠,看看身边熟睡的若兰,上天给了我多么好的女人啊!再去给向天掖掖被角,多么可爱的孩子!而我却让她们受了那么多委屈。生命如此脆弱,而我却纠结于细枝末节。
说也奇怪,我有时一两个月也不出校门,自从限制出入以后我反倒非常想出去,这天晚上更是憋闷到了极点。正所谓:凡禁忌,皆诱惑。”
向东插话:“我喜欢音乐,是出于本性,不是因为咱家的禁忌。我相信向天也是。”
高教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向东道歉:“叔,我错了,我不插话了,您接着说吧。”
“第二天吃过午饭,趁若兰午睡,让向天带着我从那个缺口爬了出去。一走到街上,连呼吸都觉得畅快了。
我们步行去了远处更大的世纪公园,那里杨柳依依,绿树成荫,花团锦簇,春色满园,除了园丁几乎没有人。向天兴奋的在花丛间蹦来跳去,边唱边舞,看着她快乐的身影,想想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的威胁,我一时难以自已,不觉已泪流满面,只要女儿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其他一切的一切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我把她叫过来认真的问她:‘你还想唱戏吗?’
她大概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做个艺术家吧,家族这边有什么事爸爸替你顶着。’
她一下子蹿了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狠亲了一下:‘你真是我的好爸爸!’我顺势把她拎起来,转啊转啊,她银铃般的咯咯地笑,直到我头都晕了。
傍晚我们又从那个缺口爬回院里,刚进来就被蹲守的几个保安围住,先把我们带到保卫处,询问我们出去的情况,让我写了检讨。又把我们带到校医院要实行隔离,七天以后不发烧才能回家。
医院通知家属,让送些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来。若兰来了,她坚持要我们回家隔离,和工作人员吵了起来,还疯了似的找到院长。院长详细询问了我们出去以后的情况,我们一直步行,没有坐公共汽车也没有打车,大街上行人很少,公园里几乎没人,我们甚至都没有和别人说话。院长觉得问题不是很大,今天下午在缺口那里抓了不少人,校医院的房间也确实紧张,他同意我们回家隔离,但是要和家属分开房间。
若兰在保证书上签了字,把我们领回了家。
家门外面被贴上了封条,单元门口有保安站岗,每天要早中晚三次报告体温,七天之后不发烧才能出门。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把要采购单和钱一起放在篮子里,用绳子从窗口放下去,保安采购齐了再喊我们提上来。
回家的路上向天又蹦又跳,若兰问:‘被隔离观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一关上门向天就一把抓住妈妈的胳膊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爸终于同意我唱戏了!’
若兰惊愕的看我:’这是真的吗?’
若兰让向天去盛饭,她把我拉到书房关上了门,开始数落我:‘孩子从小喜欢唱戏,是你一直压制着不让学,现在她已经15岁了,都到了能登台演出的年纪了,你又同意她学戏了!这半年多她好不容易才踏下心来学习了,你又来拨她那根神经,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她到底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边说边哭了起来。
‘是我错了,我是一时冲动。回来的路上我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想跟她说,看她那个高兴劲儿,又开不了口。眼下跟孩子怎么说呀?’
门突然开了,向天进来了:‘我都听到了,你们不用为难,我不学戏了就是。’
向天说着就往外跑,若兰紧追了出去,她在家门那抓住了向天。向天大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若兰说:‘天儿,咱不能出去啊!’
向天嚎啕大哭:‘我憋得慌,我要闷死了!’
若兰抱着她也哭:‘这门上的封条一撕开,你爸就会被处分!’
向天又跑回自己的卧室,咔嚓一下锁上了门。若兰见状突然情绪失控,她一边哭喊一边拼命拍打着门,‘天儿你开门,开门!你开门呐!只要你把门开开,你要怎么都行,出去也行,学戏也行......’
我去拉她:‘你别着急,也许天儿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把我甩开:‘你别管,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若兰这么疯狂的砸门,让我有一种不祥之感,我去阳台上对着向天的窗户喊:‘天儿,你再不开门,你妈就急疯了。’
门打开了,若兰却一下子瘫软了下去,我把她连抱带拖的放到沙发上,她让我不要管她,快去看向天。
我走进向天的卧室,见她面无表情的坐在窗台上,身后是H大灯火通明的楼群。她抬起眼睛望着我,那一眼让我的心一下子就收紧了,她的眼里满是忧郁和绝望。‘好几年了,我经常梦到沙漠,到处都是黄色的沙丘,一点绿色和生命都没有,爸爸你带我去看沙漠吧。’
我想,她又体会了一次梦想的幻灭,少年不可夺其志,我真怕她的心从此就荒芜了。‘好啊,我一定带你去。看了你就会知道,沙漠也是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那里有树,有草,有动物,还有绿洲。就像黑夜里依然有星星一样。’
向东说:“什么参加草原那达慕?她这次就是冲着沙漠来的。草原那达慕一般都是在七月中旬,六月,有些地方草还没长齐呢。”
天已蒙蒙亮,汽车驶下了丹锡高速,直奔翁牛特旗政府所在地——乌丹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