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在睡梦中惊醒,一张狰狞的面孔时常出现在我眼前,她披头散发的质问,赵立新去了哪里。
我想我妈从那个时候,彻底杀死了自己,与我一起生活的人,不过是个魔鬼。
而我是个木偶。
可我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反而在生活中一点点的习惯顺从,顺应顺从。
6岁那年,对于美丽、漂亮,有了懵懂的认识。
还记得周末期间,朋友米娅要约着几个朋友去游乐园,她说发现有两排滑滑梯,超级好玩,我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决定加入他们。
下午两点左右,四五个小伙伴齐刷刷的来家里等我,敏感和攀比的心情,让我更加注重这次活动,于是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条看起来不错的棕色裤子。
我妈与赵立新离婚之后,很少跟我买衣服了,平日里我们生活很节俭,能省则省,那条棕色裤子是去年买的,因为穿的次数少,和新裤子差不多。
当我收拾得当,我们准备出发时,恰好赶上我妈买菜回来,她立马火冒三丈,眼神里几乎喷射出来火苗:“你是个傻子嘛,出趟门,穿这么好的裤子干嘛,给我脱下来。”
我斩钉截铁的拒绝:“不,不要,不要。”
她将食材扔在桌子上,伸手就去扯我的裤子,我带着最后一丝倔强,一边往上拽,一边哭喊着:“不要,不要,这是我的裤子。”
那一天,我还是没有穿上新裤子出门,自尊心也碎了一地,在朋友面前,在同学面前,她从来没有维护过我的面子,更多的在意自己的欲望,掌控感。
生活上亦是如此,顶嘴就是一种犯罪。
“我不想吃米饭?”连续吃了10天的大米,我的身心产生很大的抗拒。
“那你想吃什么?”妈妈的眼睛瞪着铜铃一样大。
我吓到不敢吭声,眼泪在眼圈里打转,一边哭,一边吃米饭,眼泪和大米混为一体,分不清是咸,还是甜。
她随手将筷子摔在饭菜上,“你想吃什么?像跟你弟弟一样,吃山珍海味嘛,你想跟着爸爸是不是?”她愤怒的问。
我拼命的摇头,眼泪,鼻涕在强大的意志控制下,依然如同失控一般,不争气的全部都跑出来。
“那你哭什么?有没有好哭的?把你的饭菜全部给我吃干净,一粒也不许剩下,剩下一粒我就打死你。”
我喘着哭声的抽泣,使劲往嘴巴里巴拉饭菜,只有听话,妈妈才能消气,只有听话,才能挨过一顿毒打。
她一定不爱我,或者她的爱好自私,是想先满足自己的私欲,同时,再去爱我,她对我的爱总是有附加条件。她的附加条件和很多父母的附加条件不同,其他父母可能希望孩子能够取的很好的成绩,而她对我,只有一个要求:顺从。
所以初中毕业,我就顺从她的意愿,开始打工。
在她的理解里,读书没有用,不是她没有学到知识的好处,而是她走完半生,用自己的经历丈量了我的人生。
她不希望我读书,是希望我蜗居在仅有的生活里,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好,而不是看过更大的世界,在纷纷扰扰的世俗中,迷失了自己。
她太害怕我重新走她曾经的路。
可是我不是她,也同样不会嫁给一个像爸爸一样的丈夫。更何况,我没有青春。
记事以来,我从来没有留过长发,没有打过耳钉,更没有穿过裙子。而这一切她都会误以为一个年轻少女对于这个世界的蠢蠢欲动。
15岁的那条仅有的黑色裙子,成为了衣柜里唯一的装饰品,那是我买给自己15岁的生日礼服,质地厚实,花纹特别,鱼尾的剪裁让身体有了女性弧度,我路过人间,成为了许多人的注目,那是我最美的一次。
我想青春应该是悸动的、美丽的,像是一只花蝴蝶一样,惊扰四座,吸引了一众目光,又很快沉浮,化为一缕清风飘过,似乎它来过,又似乎它从没来过。
黑色的鱼尾裙触动了女王的禁地,说是赤裸的性暗示,从此被囚禁起来,她的魅力,她的青春,她的欲望全部被封锁起来。
“这个裙子不适合你?”我妈李天凤阴着脸说。
“哪里不合适?是太短了?你失败的婚姻,难道全部归咎于小三吗?难道所有人都是小三吗?”
“我是你妈,你怎么可以说出来这样的话,倩倩,你知道你有多么伤害妈妈嘛?你知道这些话有多难听嘛?”
我只有愤怒到极点时,才敢说出来这样的话,我特别讨厌这样的时刻,她伤害着我,却又绑架着我,每次之后,我便产生极强的愧疚感。
现实一次次告诉我,她是个好可怜的女人,一个女大学生,明明有着不错的未来,为了爱情众判亲离,从远方来到了丈夫的家,惨遭抛弃。
可是我呢,我有错吗,我有什么错,我为什么要为他们错误的婚姻买单,我为什么明明被一次次的伤害,却又要不断的安利,她是爱我的。
于是我相信她是爱我的,她告诉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做的事情都是为你好,而你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跟我说,我是你妈。”
“你身上的裙子这么短,男人看到会骚扰你,他们先骗说爱你,等你生了孩子,一切都完了,我是你妈,我不会骗你。”
“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你的父亲,赵立新。”
“你爸爸不爱你,如果他爱你,他就不会不要你,不要我们娘俩个。”
“婚姻不是女人的底气,也给不了你安全感,所以你要好好工作,工作时间越久,钱包越鼓,你才能更幸福。”
有时候,我觉得妈妈说的挺对,可是独白的小说《长久》描述的一对暮年老人,携手度过了几十年的婚姻,相互搀扶走到90岁的爱情故事,很多次让我泪流满面。
现实和故事,让我傻傻分不清,真实的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像赵立新一样,为了情人抛家弃子,让人恨一辈子,还是《长久》里的爱人,历经岁月,一生只爱一个人。
独白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出现第三者,我们应该本真的相信人的淳朴。我们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可能某个瞬间出现动心的人也正常不过,但守住底线才是做人的最重要的责任。
我愿意相信,相信人的淳朴,可是破碎重新粘合起来的安全感,自始至终都有裂痕。
赵立新回来过两次,但没有一次敢踏进家门,只能在远处观望着,甚至在我工作的地方。
我假装没看见,我没有办法告诉别人,其实我有一个很有钱的父亲,而这个有钱的父亲是通过抛弃我的妈妈而换取的,那是多么的可耻。
他藏在犄角旮旯处,等到我下班后,半路上拦截我,希望能机会说上几句话。
他是我的爸爸,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爱他,爱他就是妈妈的背叛,可是见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某一处的柔软还是被触动,眼圈瞬间红起来。
“孩子,这些钱拿着,给自己买一点营养品。”赵立新将一砸钱塞到我手中。
我下意识的摆脱,这么多钱,我没有办法跟妈妈交代
“孩子,我和你妈妈离婚,你们没有错知道嘛,别怪爸爸狠心,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赵立新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这些钱你留着给我弟弟用,我弟弟还好吗?我和妈妈都好想他,我们能不能见见他。”
“弟弟,现在在国外读书,暂时回来不了。”
“国外?你能不能留个电话,让我跟他通通话,好不好?”
赵立新点起来一根烟,使劲吸吮了几口,烟杆迅速燃烧了一半,他慢慢的吐出烟卷说:“倩倩,爸爸想给弟弟最好的生活,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他。”
“只要他开心,就好。”我抑制住思念,骑着电动车将赵立新甩在身后。
回到家中,我忍不住的告诉李天凤,我的妈妈,她的前夫回来了。
她脸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继续夹菜吃饭,只当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我知道她的神情告诉我,她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
“欢欢,出国上学了,学习还可优秀了。”我忍不住的说。
妈妈在盘子里拨拉几次饭菜,我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她努力的抑制着,可是这份抑制终究溃不成军,筷子成了她缴械投降的武器,她掩面而泣。
欢欢,离开她的时候,只有四岁,一个小孩子初次离开妈妈时,该有多难过啊,妈妈想起儿子几乎哭干了眼泪,可是赵立新如此的决绝,执意选择了离婚。
此刻,妈妈的眼泪包含着对赵立新的恨,又有对儿子的思念,一场婚姻,将她折腾的遍体鳞伤。
长久以来,伪装起来的坚强,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瞬间塔防了。
之后赵立新的再次出现,我没有再讲过,已经离开的人,最好的矜持就是不要再去打乱别人的生活,可是这样的道理,他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