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胜雪一路上边走边想,想覆秋霜话中的诡计算计,想殷若微话中的真假试探。
一路走来,穿过密林和羊肠小道,越走越暗,路过暗溪,踏过小桥,眼前出现路标的竖石,上面刚劲有力的写着三个字——唤魂桥——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丁凌霜的住所。
慕容胜雪缓步进入,四周雾气氤氲,昏暗的光线进入他的眼中,只够看清周身的方寸之地。
丁凌霜坐在一块巨石上,一动不动的,专心养剑,任由不速之客闯入他的领地,走入他的视线之内。
眼前不远处是一支逶迤蛇形的剑,剑身雕刻着精细的蛇纹,那是跟随了他十几年的专属兵刃,唤作天邪。身后不远处是共事了数年的同袍,与其说是共事不如说是纠缠。
相互之间的纠缠,你进我退,我退你进,相互关注,也相互试探,假装不在意,也假装疏离,这么多年的共事共处,仍是徒劳的在原地踏步。
只是有些习惯刻在了骨子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马上又被掩饰过去。
“又在养剑……”慕容胜雪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片言只语,说着又停了,缓缓吐出一口烟气。
丁凌霜不回头也不回答,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天邪剑如其名,是一把充满邪氛的兵器,吸日月之华,会愈渐锋利,每隔一段时日须以主人之血供养,可与主人心血相通。
丁凌霜咬破食指,将指尖献血轻拭过剑身,他的指尖所过之处,天邪发出细微的血色光芒。
丁凌霜还是一样,说着疏离的话:“来此地,做什么,有话说,无事离。”
这样的场面慕容胜雪习以为常,从他第一次踏上唤魂桥,面对的只有对方抛过来冰冷冷的“你离开”三个字,到现在会问他的来意,这样的进步十分值得嘉许。
不过,这嘉许是给他自己的,能让木头人开窍。
“无事。”慕容胜雪把玩着手中的烟枪,他其实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可惜环顾四周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在这点上他就非常的不赞同丁凌霜了,这个人真是孤僻到无趣。虽说是室外,就不能放张桌子摆把椅子吗?这样来了客人没个地儿坐。
其实他来过唤魂桥很多次,像这样正经来找他说事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正如他所说,是无聊单纯来找他聊天,比这更多的时候是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
他来,有时候丁凌霜在,有时候不在。
在的时候呆不了一盏茶的时候,不在的时候反而呆的久些,这大概是因为没人赶他吧。
慕容胜雪也曾嫌弃这处的布置简单,也曾按照他的喜好做一些改变,不过下一次来,就又被恢复原样了。
他的那些事做的隐晦又张扬,倒不似今时的话,说的隐隐约约:“你与玄冥也不是每次会议都参加。”
“我不是,绝命司。虚伪心,不需要。”丁凌霜知晓他的来意,也很不屑他的来意。
在丁凌霜眼中他一向如此,隐隐约约的话,似是而非的行为,最难参透。
“诶……”慕容胜雪继续欲盖弥彰的说道:“我对绝命司纯粹是好奇,绝无他想。”
“你之事,非吾事。”丁凌霜更加直白。
“你不好奇,这么多年来是谁取得了绝命司的身份?”慕容胜雪话说至此,稍作停顿,留给他时间去体会他的言外之意——或者,绝命司根本不在十部众之内。
天邪的养护将完成,最后一滴血飞弹至剑身,天邪上下红光更甚。
“亡命水钻研已有时日,绝命司没单独找你试药吗?”慕容胜雪知晓他讨厌这样的兜圈,无心逗趣,直入主题:“还是,你找人试药。”
“我没试,要线索,找别人。”丁凌霜回答他。
“何必这么难相处,我可是特地来与你交心啊。”慕容胜雪的话半真半假的说着。
丁凌霜听着他说着“交心”,双眼微闭。若是慕容胜雪面对着他,能可发现他的面色有异,或许他们之后的路能可少兜一圈。
“话投机,吾必言。不投机,言无益。”丁凌霜回他道。
他们之间不缺缘分,也不缺强求,缺的兴许是这一字半句的投机。
一个冷冷清清也就冷了许多情,一个圈圈绕绕也就绕了这许多年。
这之间诸多劫难,都源于各自的天性,一个不擅伪装把冷清藏起来,一个善伪装把心思藏起来。一个觉得对方不懂他暗藏的情,一个觉得对方不是他所解的意。
都拿组织的事当借口,骗人骗己。
慕容胜雪说:“上次会议就说,我们要控制中苗非是易事,更非一朝一夕,十部众必须培养绝对的默契,各司其职,各尽专长。”
“组织事,吾配合,论私交,没兴趣,讲团结,装肖仔。”丁凌霜终于转过脸来,说的很认真。
慕容胜雪不禁笑了起来:“那我可是提醒你,千万莫因私怨而耽误正事。毕竟,你与还珠楼中那个人的过节总有一日要解决,不是吗?”
丁凌霜很不愿提起这事,而此时天邪剑身轻颤不止,发出低鸣,终至完成。
丁凌霜起身,取回剑,便离开了,最后也没回他半句话。
“不理我,三字癖,真有趣。”慕容胜雪一边说着一边向着丁凌霜追了几步,直到看不见人影又才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不对,转过身向着他方才坐的位置笑道:“诶……真是不知不觉就被传染了,哈哈哈……”
这样的人说一句,他在心里重复一句,一时失控就跟着他的调子跑偏了。
鹦鹉学舌的事,慕容胜雪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学着玩,到后来,他来此处又正缝主人不在家,便会自己潜进屋内,学着他的语调跟自己对话,这个秘密他藏了很久差点被暴露。
庆幸主人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