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同龄人都没有过的悲惨童年。不,不单单是我,我们姐弟三个都是。
用这么无力的文字去记录不愿意提及的往事,有时无奈与无助,感叹自己学识浅薄。然而人生无法复制,逝去的人在这一世无法再遇见。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从视为上天的爷爷奶奶,到有着无法表达的复杂心情的生父。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写这个第三篇,我从未想到过。
人生也许最厉害之处,就是让你经历还没准备好的一切离别,无论你愿意或者不愿意。
2019年7月初6,就在很多人准备在向心爱的人表达爱意的甜蜜日子里,我接到了妹妹的电话:“那个酒醉鬼死了,就在昨晚。”她语气里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我现在先回去,你看看收拾一下回来。”
我眼前一黑,镇定的坐在茶桌侧面的椅子上。有那么几秒,大脑一片空白,几千万种情绪一涌而上。脑海中搜寻着从出生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一幕幕画面从眼前一晃而过。那一刻,我异常淡定。“你终于走了呀,也好,把对我们的伤害也一并带走吧。”我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瞬间泪眼模糊,再看不清眼前物。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安排好店里的事情,拦了个车,奔向机场。当时已经是下午,等我回到老家,怎么也是第二天中午了。姨夫打来了电话,说是弟弟和我也不在,他们就只好自己做主,把他放进了县里的殡仪馆,至于具体事情,等我们到了再说。我和弟弟通了电话,他哭的很厉害,我安慰他,告诉他是一家之主,万不能乱了方寸,什么事都一起扛,叫他不用担心,然后又约了他和他家一家三口凌晨在长水机场相遇,第二天一早一起搭去沧源的飞机。
晚上的机场不是特别热闹,虽然天气炎热我却是脚手冰凉。我去柜台问了问,最近一般去昆明的飞机,还算幸运的,还有一个头等舱。赶车、安排事宜的时候不觉得,刚在座位坐下,眼泪就止不住了。我素来爱哭,眼睛特别软,每次看别人哭我也会哭,看电视剧也是。头等舱的空乘小哥哥,本来应该是要问我有什么需要的,他一直站舱口出看着我,时不时帮我换放着一片柠檬片的水,好像很想安慰我,但又不敢说话。
3个多小时的飞机在长水机场降落,在大厅终于看到了弟弟他们一家。我安慰着弟弟一些有的没的话,具体说了什么我也没记得太清,再或者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飞向沧源的飞机还算准点,从机场回去的路上,我和弟弟商量事情该怎么做。弟弟他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事情,他好像一直有些发抖,有些害怕。我安慰着他,告诉他不要害怕。
车子停在了双江县殡仪馆的门口。殡仪馆坐落在离县城几公里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绿树成荫,却又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老家的亲人们,安排了我一个小姨、姨夫和姑父在这里和我们交接,而时间正是中午12点。说实话我一直懵懵的,没有什么真实感。就在几个月前,我看见的我爹,还是一个活蹦乱跳,指着我的鼻子叫我去死的人。想来他讨厌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小到大,就算是和我要钱,也是一副命令的姿态。
馆里貌似在午休,我找了一圈没看见一个人影。太阳越发毒辣,旁边绿树成荫的墓地,却涌过来一股股阴森诡异的风,让我难过的没法呼吸。打通了墙上的电话,问了问这边的负责人,现在是午休时间,恐怕还要再等一会。有人给弟弟打电话,说是墓地里找人定好下葬时间了,就在4个小时以后。所以让我们将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在那之前把他带回去。
还是到处托人,好不容易馆长亲自在午休时间来开了门。我和弟弟妹妹商量,他一生邋遢、酒醉无形,如果时间允许,我们都给他好好洗洗,再换上一身体面衣裳,也让他干干净净的,好去和太爷爷、爷爷奶奶团聚。他们这一生,生了三个儿子,老二如今过去,也要体体面面的。
在我们请求之下,馆长答应了,还帮我们找来了修容师父。我不敢朝那边的房子望去,我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自己了,那个他,那个从小对我们拳打脚踢、命令威胁、还给了我生命的他,就躺在哪里。
人都到齐了,馆长拿了把大大的钥匙,打开了我最不想走去的那扇门,门口左右边放着一把斧子和扫把。门一开,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穿过大厅,右拐。一层层的冷柜冷冰冰的矗立在那,那个人躺在哪里,我不敢相信。他曾经是那么不可一世,拳打脚踢、随心所欲的人啊,如今怎么会躺在这里?
馆长走到最右边的柜子,随手一拉。一具尸体出现在我们眼前。修容师帮忙着把他推到隔壁房间,我们姐弟几个也跟着过去。他缓缓的停下,喊我们:“你们几个过来吧”,然后缓缓地拉开了包裹着他的拉链。
我多希望拉开的不是那张脸,不是那张我们都熟悉的脸!然而,那张脸却映入眼帘。我看不清了,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听到弟弟和弟媳妇在旁边抽泣。“孩子,我们还赶时间,现在你们一起过来,咱们给他洗洗干净,换一身衣服,好送他安心上路。”修容师大哥说。他利索的打来一桶水,开始对着他冰冷的身体擦拭。我好想喊他起来,起来打我、骂我甚至威胁我叫我去死!然而此刻我再怎么喊他,他也无动于衷,真的真的,冰冰凉凉,再无回应了。
完毕,我们4人跪在他面前。此刻的他,面相很从容,就好像有点微笑。我们给他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下,他可以开开心心的去和他爸爸妈妈相聚了。对了,还有好几个他的醉鬼朋友,他应该可以去和他们吹牛了吧。他在那边应该会好好生活,重新爱自己也会重新开始爱别人的吧。
车子驶进寨子的路上,已经有人安排好和我们接洽。虽然我们不在老家生活,但这坟山上的人气倒是很旺盛,不似我想象中的那么凄惨。家里很多亲人这时候什么事情都帮忙安排的妥当了,我们在路上进行了简单的入棺仪式。一切都尘埃落定,他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纵然这一生嚣张跋扈、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到时候也只不过是一堆森森白骨,他在我的生命里似乎来过又似乎没有来过。我和妹妹谈论关于他的回忆,她说她记得他很爱背她,而我关于他对我的好,却毫无记忆。妹妹说那天她没哭,因为她哭不出来。我说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奔溃的。知道一个月后,听说她自己在家哭的差点晕过去。
人生就是这样,我曾经是多么渴望过他爱我一点点,对我说句好话,或是我回去的时候不要骂我就可以。然而,他向来就是不会和亲近的人相处的人,他这一生,他父母、妻子、兄妹、儿女,谁不曾被他打过、骂过。
偶尔会自责,在他健在的时候,是不是不够孝顺他,然而就如姑姑所说,像他一样潇洒一生的人,你又何曾见过。他喝点小酒、爱骂谁就骂谁;经常打人,但从不打外人;偶尔赌点小钱,辛苦好几天的工钱被人算计走;心血来潮有钱就逢人就给,一百伍拾的,从村头发到村尾;三个孩子生下来就不用养,背着手喝着酒啥也不管,还能取着儿媳妇;但这一生从未欠钱赊账,走的时候清清白白。
如果死亡,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那么,他在那边也应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吧。我想着他这一世活的潇洒却也孤独,被人嫌弃白眼,遭人冷落。
愿他在另一世界安好,享尽今生未享之福。
(最后,感谢这次对我家的帮助、关心和爱护的每一位,点点滴滴,我们都铭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