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那件事我辜负了大叔——美爷,但我又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如今,美爷已经走了二十一年,尽管我辜负了他,也已经没法向他解释了,但如果他在九泉之下,知道堂弟小M,还是过上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这种生活,我想他可能也会原谅我,认为我辜负他有我辜负他的理由。
那是1996年冬天的事了,至今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美爷是我非常要好的本家堂叔,为人豪爽仗义,帮忙别人脚踏实地,不留余力,深受家族和寨邻的喜欢和敬重。
但由于没有什么手艺,一直靠种地为生,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家境并不宽裕。尽管这样,美爷却豁达乐观,从来小调不离口,不管白天黑夜,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声响。尤其是喝了就以后,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美爷我就是不吃铁,其实我样样都认得!”
我们这个地方,称不识字为“不识黑”,美爷故意把“不识黑”,说成“不吃铁”。
美爷共有五个孩子,虽然家庭不富裕,他还是好好歹歹把大的四个找了人家,成了亲,就剩下最不让他省心的小儿子,我的堂弟小M。
这个小M,从小就顽皮捣蛋,没读书,二十岁了,还整天漂游浪荡,从来不务正业——是农民,不会犁田耙地种庄稼;学技术,天天跟着村里的驾驶员混,又不会开车……但赌钱的玩法,麻将牌九,扑克的“豹子”、“三批”样样都会。
美爷一直担心,怕他学坏了,走上不归路。
我们地方有个说法,成家立业,只要成了家,一个人就会开始务正业了。
美爷做梦都在想,马上给小M说个媳妇成了家,一是把他从悬崖边上拉回来,二是了却为人父的最后一桩心愿,好安享晚年。
想法是好了,但现实却很残酷,家里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来,给小M讨媳妇。
美爷就把我和同在镇上上班的另一个堂弟F找去,专门商量这件事,要我们俩,无论如何要帮他这个忙,要我们每人帮他筹1500块钱,给小M 把婚结了。
那个时候,1500块钱不是小数,我每月工资就两百多块。
说句良心话,莫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钱,答应他也要帮他从其他地方去找借;就算自己身边有这么多钱,不是美爷出面借,我们也是不敢借给游手好闲、只做瞎事的小M的。
鉴于美爷平常的为人,我们俩应承了这件事。
资金有了着落,美爷就开始请媒人给小M说媳妇。
还别说,真应了那句古话——人生八字命生成,由命不由人。别看小M从小没有个正行,他却寻得了一门好亲事。
姑娘是邻村的,不但人长得高挑俊俏,差不多比堂弟小M高一个头,而且能说会道有主见,一直就在赶转转场,做服装生意。父母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媒人才上门一提,姑娘和父母就答应了。
美爷喜不自胜,立马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们,他说,他要亲自去说服动员未来的亲家,让小两个在年内就把喜事办了。并再次重申,要我们俩一定帮他把钱筹到。
通过美爷亲自上门商议,又有媒人的撮合,堂弟小M的婚期很快就定下来了,日子定在农历的腊月腊八。
日子定下来后,美爷让我们在冬月间把钱筹齐,好让堂弟小M提前采买结婚用品。
他来拿钱的那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楚记得,他来拿钱的头一天晚上,美爷跟我打了招呼,要我把钱准备好,第二天早上,堂弟小M 要赶火车,上云南曲靖买结婚用品。
堂弟小M 来拿钱的时候,天刚刚发白,我正正在睡觉,是他的敲门声把我吵醒,我醒过来才想起他要拿钱的事,我就让他在外面等一等,我穿好衣裤就起来拿钱给他。
因为1500块钱是大钱,我专用一个信封给他装好,准备郑重其事地拿给他,并告诉他,他爸爸为了他所花尽的良苦用心。
我满以为,他急于用钱,一定站在我门口等我。
但是,我开开门并不见他的身影,我就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
我就四处寻找,结果在另外一边的房角落里看见了他,他正在用烟盒里的锡皮纸吞吸着白粉。
见我进来,他立马把锡皮纸捏在了手里,我问在他做什么,他说没做什么。
我好失望,转身回房,留给他一句话:“我没有找到钱,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这话时,我内心真痛,为美爷的拳拳爱子之心感到悲哀,于是,我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但我又不能辜负自己的良心,把钱借给堂弟去吸白粉。
小M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去的曲靖,怎么结的婚,我全然不知,我只知道我辜负了他们父子——因为毒品!
第二年,美爷“走”了,才五十六岁。
从第二年开始,小M尽管成了家,但在家的时候少了,他成了戒毒所的常客,几次三番地进进出出,家成了妻子和儿子的家,他却成了家的稀客,甚至好几年过年都不在家……
最后,妻子带着儿子去了远方,家不再成其为家——散了!
九泉之下的美爷见了这一幕,能否理解我当初对他们的“辜负”呢,我不得而知,但好像不再那么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