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昆润河,我决定在自杀之前写下这段故事,我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幻觉,唯有写下来,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我的童年伴随着平原的焰火和无际的牛羊展开。我时常花一整个白日躺在草原上看着远处低头吃草的牛羊,它们彼此几乎不交流,唯有在咀嚼的间隙抬头看看我身后的广袤,全黑的眸子像极了宝石,而我沉浸在微风之中,嫩草撩拨脖颈,时常忘记时间的意义,只有这群牛羊,和无尽的空间。
我从不会去想生的意义,也不会想到死去,不觉得幸福,也不觉得不幸,如此平淡而自然的流逝着我的生命。现在想来,那竟是我今生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人生,不会一直如此毫无波澜,它是漆黑的,冷冷的反射着宇宙的射线,慢慢消逝。
10岁那年,我走出这座小村庄,离开草的海洋,跟着爸爸进入临近的小县城,我在此生活了近8年,却仍对它一无所知。
爸爸是军人,被调离大草原,而我没有反抗命运的力量,懵懵懂懂的离开了住了十年的家。卖掉了所有的牛羊,带着风赐予的红脸颊,来到了这座县城唯一的小学,同学们并不友善,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反射着对我的打量。
接着,妈妈死了。年纪尚小的我第一次感到悲痛欲绝,我的词汇不足以表达我的悲怆,而我的父亲更是不允许我过多的展露懦弱,当一个人没办法流露痛苦,他只能将它消化掉。这份痛苦留在我的身体里,常常在深夜里,在我的血管里横冲直撞,我大叫着醒来,望着漆黑的时空,唯有更空洞的失落袭来。
我究竟是怎么长大的呢?我也说不清楚,很多痛苦,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被遗忘,成为滋养罪恶的土壤,等待鸟儿衔来罪恶的果实,孕育出更深的痛苦。
16岁时,我的身体快速的生长起来,父亲常常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我稚嫩的内心,依然是不解,为何身体可以生长的这么快速,而内心却无法像肉体一样坚强起来。过剩的体力让我爱上了运动,也渐渐发现自己很适合体育比赛,替学校拿了几个篮球奖杯,第一次被人认可。我和同学常常从烈日照耀打到月亮升起,手已经颤抖到握不住一双筷子,但不消耗掉最后一丝能量,我会倏然升起一种焦虑,一种可以吞噬理性的恐惧,让无助感卷土重来。我的血液是如此的炙热,洗完澡的水珠不一会儿就被蒸发干净,而体力的透支将赐我一夜好眠。
18岁,我离开了家,来到另一个省会读大学。离家前夕,我的父亲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我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结实的肌肉可以保护任何人,但我仍对这个世界充满畏惧,因为它总会在我掉以轻心时,给予致命一击。
我时常诧异,为何大学里的人能如此亲密、快乐。我被篮球队选中,然而队友们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把我拉回到10岁那年,我刚刚转学的那一天。我看不透,却能感觉到一丝寒意。我想起我的牛羊,想起大草原,想起父亲的期望,想起自己孤寂的夜晚。我不想再一个人。
于是我开始假装合群,假装是一个快乐无忧的人。拼命用繁杂的事务填补每一丝寂寥的空隙。甚至还有很多女孩子对我投以欣慕。我的影子在地上砸出深坑,里面充满了黑暗的碎语。
然后我遇到了阿白。他是隔壁班的吊车尾,出了名的渣男。我跟他本无交集,但在跨年那一夜,我和他在球场偶遇,他扔过来一个篮球,说,比比?
我原地不动,正犹豫着,他突然上前,抢走了球,一个漂亮的三分,让我心中突然燃起了斗志。脱掉了大衣,跟阿白在冰天雪地里化成两道冒着热气的暗影。
到最后,我们俩谁都累的一动不动,躺在球场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刚到零点,远处的烟花突然炸开,在天边闪耀着,很快就坠落下来,把天空留给下一束短暂的存在。
我没问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陪,他也没问我,为什么自己来打球。我们躺了很久,看了每一束烟花出生,绽放,灭失,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知道么”,阿白开口说,“人生的两大快感,是创造和毁灭。”
“所以人才特别喜欢看烟花,一下子绽放开,极其绚烂,一点都不拖沓,下一秒就消失。”他说,人生要是像烟花一样就好了,至少美丽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了草原上牛的眼睛,那么平静的望着远方,不带着期望,也没有失望。
我想,阿白应该和我是一样的人。我转头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