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照例打开平行世界,竟一惊,新主题的题目叫《告别是死去一点点》。浅浅笑了笑,觉得很不赞同这句话。
上午,照例上班。十一点多,照例去吃饭。十二点,照例午休。十二点五十,照例去跳绳。跳完绳有点气喘吁吁地,就想了可以看朋友圈缓缓气。
朋友圈一向都波澜不惊地,我就随意往下翻了两条。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鸣同学发的消息,眼睛瞬时就模糊了。
前一刻,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敬爱的宁老师过世的消息。
第一愣神,是手抖得不停地去找与宁老师最后的聊天记录。翻完了新手机,赶紧去翻旧手机。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2月22日,“老师可好?甚是挂念。”而老师并没有回。宁老师最后一次回消息是今年大年初一,回祝我新年快乐。
第二愣神,连忙去找宁老师生前与我的合影。在电脑上一个个点,因为手在抖,几次点错,又几次晃神不知点哪个。终于找到了一五年四月十八日倒数第二那次见面的五张合影。当时,拍的合影我一张也没舍得删。突然往日历历在目,捂住脸,硬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而最后那次见面,我也是记得的。那天心情不好,正好外出办事,有些顺路,我就打电话过去,说,我们去学校坐坐可好。他爽快地答应了,说,不用去学校,他已经退休了,地铁XX站下来,他在地铁口等我。就这样,他带我去了附近一个鸟语花香的公园走走坐坐。路上,我指着某个路名告诉他,好像小鸣以前就住在这条路上。他点点头,说他记得,小鸣小提琴拉得很好听,还邀请过他听。然后笑了。他的笑声永远是那种爽朗的、开怀的笑,好似古代的李太白,或者苏东坡的满心欢喜。
他选了一个有阳光照耀的、能望见满眼绿色的木质长椅。我点点头说,可以。很高兴地就坐下来了。他开始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描述所见所闻所感触的种种,谈吐抑扬顿挫,一如往常。听宁老师说话,我都不太用回答过多的话,就静静地听他说,偶尔回答一下;这感觉就像他不是在和我说话,甚至他不是一位老师、一个人,而是一个声音,或婉约动听,或源远流长;听着听着,我感觉自己被带出了这个粗糙世俗的世界,去了那个古意盎然的诗般桃源;最后,我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只听得清风习习、细雨润物无声之声。那种感动是要让人热泪盈眶的,却饱满地含在心里,暖在心里。
倒数第二次,他说,好久不见了,依依订个地方吧,依依方便就好。我好想说,老师方便就好。可是盛情难却,就想了想,订在了不远但交通便捷的上岛。那天多云。我骑着自行车去的。停好自行车,感觉约定的时间到了,赶紧飞奔到楼下。他已经等着了。见到我,他又笑笑,笑得很慈祥,就像一位德高望重却十分平易近人的长者。我愣了愣神,也笑了,说,上岛在三楼,我们上去。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总共只点了两壶茶。但与老师交谈的收获仿若就与淡如茶香相媲美。他说了很多,我是一个忠实的听众,偶尔点头或者回答。但我很喜欢听他博古通今,听他谈论仿若时间都会凝固静止,一晃神就是一下午。记得我特地让他讲讲萧红,我的意见是她当初选择和萧军在一起是不是有点仓促有点不理智,他说,两个苦难背景的文学青年走在一起其实不需要什么过多的理由,互相依靠已是很好了。我点头。老师从来不会强求我接受他的观点,但在潜移默化中,我总能慢慢在话语中懂得他的见解与体会深意。他另讲了他经常在XX园欣赏着景物作诗,有一次在深秋的校园里,他看到秋风萧瑟吹拂着落叶,一位清洁工人正在清扫。他连忙走上前去,恳请她等一等,让他静静地看看这落叶,清洁工人同意了。于是,老师他就站在萧萧秋风里默默体会地看落叶,清洁工人就站着看老师。时光仿若停止。说到此,他笑了,我也笑了。这该是多有趣而特别的情景啊。他还回忆了往昔,仿佛在老师的生命里我给他的那些印象也让他犹在昨日。
他说,高二那次你还记得吗。我点头。我怎会不记得。可是老师也记得格外清楚。那天放学,我很伤心,就一个人跑到了XX楼。四下看看一个人都没有,几个房间都关着门,就放心得号啕大哭。我哭得很伤心,因为我相信没有人听得到,才放心地哭得这么肆无忌惮。哭了大概五六分钟,我听到有个人下楼的脚步声。我的哭声戛然而止,但仍在抽泣,一下子停不下来。我转头一看,是宁老师。他急赶慢赶地匆匆走下来,一件浅灰色的大风衣披着。我不知所措地走过去,还在抹眼泪。他声音比我还抖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轻轻抱了抱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颤抖着说,“不哭了”,他也在颤抖,好似颤抖得伤心的人是他。我的哭意瞬间就荡然无存了,虽然眼泪还没来得及停下来。他说,他的办公室就在楼上,要不要去坐坐。我只有点头的份了。那是个很宽敞的办公室,一长书桌,一个空调,一台电脑,一些书,两把椅子,多余的什么都没有。记得我还是很伤心,虽然已经不想哭了。我唱了喜欢的歌,小草和送别等等。他开始慢慢讲送别这首曲子的历史由来。他讲着,我就看着窗外的树木愣神。讲着讲着,我不那么伤心了,只觉得窗外那些树被雨水洗涤得格外清澈,就像我也再次重生再次焕发蓬勃生机了一样。我说,有篇熊培云老师的《米哈博桥上的眼泪》我很喜欢。我没有关注宁老师在干什么,一个人自顾自在那里讲这篇文章讲的什么。只听到老师在那里“嗯,嗯,嗯……”。讲到一半,偶一回头去看,老师正坐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是我正在讲述的有《米哈博桥上的眼泪》原文的网页。我和老师说,我看着文字,把文章读一遍吧。然后我就开始读了。读着读着,我发现网页上的文章里某些句子是我看的那个版本所没有的。因为我已经非常熟悉这篇,就边朗读边一一指出。他就在那里听着,一一按照我指出作好不同标识。……你知道吗?末了,老师说道,你的歌声好像夜莺一样动听。
昨夜,当我想到那个场景,我又一次落下眼泪。好似当年被他安慰得沉睡的眼泪,又复苏了。
我边翻着与老师的聊天记录,边含泪重温着那逝去的关怀。由于换过手机,能找到的最早记录是2015年6月14日下午2:27。之后我们没有间断的问候持续了将近一年。老师总是用最达观的态度面对着人生,也温暖着学生我。每一声早安,或者晚安,如今一一翻下去,让我又一次晃神,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我再也收不到了。那一声声满满含着关照的道安如今成了再也不复回的绝唱。是的,绝唱,因为我在问安中体会到了老师关爱学生的那种无雕饰无附加的真切。或许当时的我收到16年4月22日“近来眼睛不大好,可能会停用手机,以后就不每天向你早晚问好了,请多多原谅。”,我在回复“哦,眼睛重要。老师多保重。”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后见老师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之后,我们发过没几次信息,老师就病了。
今年年初,我发了几次信息想慰问老师,老师并没有回。只在春节回了新年快乐。那时我一晃神,有种不好的预感,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眼泪刚下来,我就醒了,连忙擦干,骂自己是瞎想。没有想到……连最后的告别都来不及……
又是一年万物复苏,烨烨说,老师可以好好休息了。我说,我相信。老师可以在美丽的天堂好好地作诗吟词了,就像我最初见到他在课堂上吟诵课文的那个儒士的模样,而那里一定有诗意盎然的景致与之相得益彰吧。
宁老师就像是一种声音存在我的生命里,时常慈祥,时常智慧。就算现在我再也听不到了,我还能感受到那种不灭的力量。而就像死与生虽看似是对立,却实质上是同一;告别与相识也是同一的。告别是死去一点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2017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