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啦!”华姐又向仓库老陈叫苦。“这边还有十几本色卡没做,车间那边还有那么多首件没确认,人又招不到,你说这咋办?”
老陈没有接她的话茬,他本来就是个老蔫,人精话少,但做事情却毫不含糊。尽管每次心里不乐意,但她还是挺配合华姐的,帮她采集自己这里的样品。他怕华姐在领导面前贬损他。
华姐是本地人,个子不高,圆脸,微胖,小眼睛经常画成熊猫眼,大嗓门。“累死啦”,“忙死啦”几乎就是她的口头禅,逢人便讲。其实,她走在哪里,不管心中乐意不乐意,大家都要配合她,否则,她肯定会在领导面前说你的闲话。
老陈有几次就着过她的道儿。
那时华姐刚被老乡经理提携,升为课长。有一次,她找老陈领装样品饰扣的自封袋,老陈就说她前任领过不久,应该没用完,让她去前任的办公桌去找一下看。老陈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抠,怕浪费。本来人家来领,你发给人家,不就完事了,可非得要人家去用以前剩下的。也不知是没找到,还是压根就没找,上完侧所进门的老陈就听见华姐那尖利刺耳的大嗓门。
“这个老陈咋回事,明明有东西,不给我,又不是他家的,什么意思吗?”她正在对着仓库主管说。
主管说什么,老陈没听见,只见华姐依旧不依不挠。
“我这是公用,又不是拿回家,干嘛难为我呀!看我刚上任,期侮我啊?”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只是让你看一看前面领去的用完没有,如果没用完,扔了也浪费,并没说不给你啊!”老陈是个直脾气,没忍住就发了声。本来人家以为他不在才说他,可偏偏又被他撞破了。有道是,背地里皇帝也被骂,你老陈又算什么鸟,较什么真呢?
华姐没想到老陈出现,一下子就哑火了,尴尬地走开了。老陈气冲冲走到前任品检课长办公桌那里,桌面的鞋盒上放着一个色卡本,一拿掉,满满一大盒自封袋,看来她压跟就没找。老陈气呼呼端着盒子给仓库主管看,主管笑了笑,没吭声。
华姐会来事,上任之初,有天晚上请了七八个人去吃饭,都是与她工作有交集的人。老陈,仓库主管肯定在列。酒桌上,她以茶代酒,敬了一轮又一轮,说了些客套话,最终大意归于一点,初来乍到,希望大伙多多照顾,好坐稳她的位置。当时,闷葫芦老陈受宠若惊,感动地一塌糊涂,华姐敬酒,来者不拒,心中暗想,以后尽己所能协肋她。没成想,酒劲还没散去,她就在主管面前损他。
老陈觉得这女人不简单,以后一定要小心。但还是防不胜防。
那是去年年底,生产繁忙,天天赶货,工人,管理都憋着股劲,好做出来早点放假回家过年。东莞的供应商经常供不上货,有一款鞋上使用的红色松紧分两次入仓,前一批华姐取样让客户确认过,后一批则间隔了一二十天。当时老陈问过她,她则说客户确认过了。恰巧车间要的急,就领走了。结果客人后来不接受,说他后一批没确认,公司就追究责任,华姐一口咬定说她没确认,是老陈私下发给车间,当时又没签字记录,老陈吃了个哑巴亏,赔了材料罚了款,而华姐则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事后,可能觉得自己不厚道,华姐给老陈发了红包,伴着一连串不好意思的表情包,但没有说一个字。见华姐有悔意,老陈才逐渐打开心结,但红包没收。从此两人除了公事公办外,很少聊天叙友情。
华姐有几个直接手下,计件的几个自己为钱拼命,不用华姐操心,两个计时的则不然。小王身材魁梧,外形俊朗,整天嘻嘻哈哈,是个多情种子,整天和女孩谈情说爱,时不时跟女网友去开个房。小黄则是个孩子,去年夏天高考落榜,被本家叔叔介绍进厂打工,他没有小王高,戴着长方形眼镜,斯斯文文,每天还补习功课,准备来年再考。
就是这两个人让华姐伤透了脑筋。
小王以前和姐姐开过外加工,也算是一个小老板,他对工资多少似乎无所谓,只要让他玩好就行。他好像随时准备拍屁股走人。试用期满了,厂里让他签正式合同,他不签,说签了就走不了了。直至他离厂,还是领的试用期工资。他每天的微信消息都要挤爆手机,有时他一本正经的扮正人君子和美女视频,有时嘻嘻哈哈和空闺少妇聊天。只要他忙这两件事,谁叫他干活都没用,必须等他结束。
小王是专门跑码的,就是把那些入仓的布料在跑码机上打开丈量再卷一次,看供应商有没有短斤少两。小王看起来不务正业,但他干工作从不含糊,份内之事经常干得清清爽爽,用他的话讲就是职业道德,不管工资多少,干就要干好。即便如此,看不惯小王的华姐还是像话痨似的围着他喷,但小王似乎对她免疫,华姐早已气得脸红脖子粗,而他还是嘻皮笑脸,华姐的愤怒就如同倒进沙漠的一碗水,刹那间消失的无踪无影。
小王也有小王的好处。由于他调儿郎当,当官的都对他印象不好,只要有什么工作失误,华姐都一古脑地推小王,小王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什么锅都背,名副其实的“背锅侠”。
而小黄呢,每天就像欢乐的小马,在偌大的车间里,跑过来跑过去。他可不是跑着玩,他是跑着去干活。华姐喊他,随叫随到。他嘴很乖,对华姐一口一个大姐叫着,虽然经常做错事,但是华姐不像对小王一样凶他,尽管也唠叨,但小黄却很少被外罚,看来真是“三句好话当钱使”。
小黄因为要补课,他晚上不想上班。他当初进厂就讲过,得到的答复是"事情白天干完,晚上可以不来”。可是工厂里的事哪有让你做完的,无非就分个轻重缓急,可以先把急需要的,催的紧的先做。这就由直接上级安排了,而华姐就是小黄的直接领导,她可不会让小黄轻意得逞。
小黄的主要工作是做色卡的,来的原材料一一取样,和样鞋比对,最后交客户签字确认。如果进货不多,他当天白天可以做完,晚上可以自由安排。可是华姐老叫他替她跑腿,做那没影的事,或者去这里返工,那里帮忙,替她善后,整个一“救火队员”。
小黄白天由于忙于杂务,晚上又有事不上班,久而久之,自己的活就堆起来,影响生产进度,大领导一说华姐,华姐就马上过来训小黄,说是他没有加班惹的祸,压跟不提她让小黄干的破事。
华姐就这样和他的两位哼哈二将工作了一段时期,直到有一天生产部开会,有人投诉他们的码数不准,其实就是那个车间自已少材料乱找茬。经理点了华姐的名,让她注意一点。华姐则像往常一样想把小王当出气筒,可是偏偏碰上小王最近情场失意,事情就出现了她没料到的局面。
小王这次没有嬉皮笑脸,安静地听她讲完,微笑着对她说:“不好意思,又给你添麻烦了,这过这是最后一次,老子不干了。”
华姐虽毫无心理准备,但嘴上依然强硬:“不干就不干,等我找到人就放你走。现在走,拿不到工资。”但我们的小王是何许人也,他一板一眼地说:"工资下要了,一分钟都不想呆,这鸟气早受够了。”然后他就潇潇洒洒地走了,留下在一旁发呆的华姐。
小王一走,可苦了小黄,人一时三刻找不到,小王的工作等于全部转给他,那个相对轻松的制做色卡就甩给华姐,她累死了。
这一段时间,华姐对小黄很好,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但是工作总有问题,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以前是小王背锅,现在则由小黄顶雷,似乎一切错误都是在她不知情,或没请示她的情况下发生的,小黄本就是个小孩,经不住天天让人说闲话,况且现在他干的小王的工作实在累,晚上都打不起精神学习,他就不想干了,他想回家安心学一段时期。
当他把这想法给小叔一讲,小叔马上通知华姐放人。华姐虽不乐意,但没办法,小黄叔叔官比她大,小黄办理了正常离职手序,华姐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
自从那两位离开后。她自己找了几个女孩,公司不同意,因为女孩力小不能跑码。人事部招了几个男的,也没干长久,都因与她处不来走人。厂里就想内部招聘,有意的一打听跟她干,就没一人报名,大伙都怕她那张嘴。一来二去,她就只好自己撑起一个部门,于是就出现了每天叫苦连天的情景。
直至今日,她还没招到人。不过也好,听说她还因此加了薪,毕竟干了那么多事。但有一点不好,就是再也没有人替她挡“子弹”了。她也会被罚,被骂,当孙子。她私下常对知心人讲,过去的都是好光景,看来她心里还挺想念小王,小黄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