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腐朽气息混合着尘埃,沉甸甸地压在陈切的胸口。他蜷在冰冷的草堆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经脉和心口那块沉甸甸的、散发着幽幽寒意的“寒螭玉髓”。昨夜运河底那场生死蜕变带来的剧痛和混乱记忆风暴,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脆弱的意识堤岸。
陈七……护法……惊蛰血夜……三千七百多条人命……
陈切……杂役……面馆……剁骨刀……
两种人生,两种身份,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他意识的海峡中疯狂对冲、撕扯。每一次对撞,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他用力闭紧双眼,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粗糙的泥土里,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那精神层面的疯狂风暴。我是陈切!我只想开面馆!他一遍遍在心底嘶吼,但那属于“陈七”的记忆碎片——那冰冷的眼神、那染血的刀锋、那火光中倒下的身影——却如同淬毒的荆棘,死死缠绕着他的灵魂,挥之不去。心口的玉髓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隐隐传来一阵阵冰冷的悸动,仿佛在嘲笑他的挣扎。
“它醒了……你也快了……”老船夫那沙哑的声音如同魔咒,在死寂的破庙里回荡。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叩击声,清晰地穿透了庙门外呼啸的风声,落在陈切敏锐的耳中。那声音……不是敲门,更像是某种暗号!叩击的节奏短促、连续,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陈切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这暗号……这节奏……属于“惊蛰之变”前,魔教总坛影卫的紧急联络密令!是“七”字部的专属信号!
怎么会?!这里怎么可能有影卫?!是幽冥叟的陷阱?还是……
巨大的惊疑瞬间压过了精神撕裂的痛苦。他几乎是凭借着“陈七”那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无息地从草堆中弹起,以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紧贴在庙门后布满蛛网的冰冷墙壁上。体内的“寒螭劲”受到刺激,瞬间流转,虽然依旧带着撕裂经脉的痛楚,却透出一股凝练的寒意,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冰霜铠甲。右手,则死死扣住了腰后那把厚背剁骨刀的刀柄!乌沉的刀身微微震颤,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翻涌的杀意与混乱。
“谁?”陈切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威压,那是属于“陈七”的腔调。
门外叩击声顿止。片刻的死寂后,一个同样压抑着激动、刻意压低的男子声音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影卫七部,丙字营,石磊!奉……奉当年总坛密令!终于……终于寻到您了!护法大人!”
护法大人!
这个称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切混乱的意识上!属于“陈七”的那部分记忆碎片骤然翻涌!一个年轻、精悍、眼神锐利如鹰、对他有着近乎狂热崇拜的青年面孔,瞬间清晰起来——石磊!那个在影卫训练营里被他亲手从尸堆里拖出来、又亲手调教提拔的心腹!
真的是他?他还活着?惊蛰之变后,他是如何逃出来的?他口中的“当年总坛密令”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陈切的脑海。但属于“陈切”的警惕和这三个月亡命生涯养成的本能,却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幽冥叟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这突如其来的“故人”,是救命的稻草,还是致命的毒饵?
“进来。”陈切的声音依旧冰冷,扣住刀柄的手指没有丝毫放松。他侧身让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吱呀作响、缓缓向内推开的破败庙门。
门缝渐开。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裹挟着门外凛冽的寒气,敏捷地闪身而入,随即反手迅速掩上门。来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风尘的粗布劲装,腰间挎着一柄用灰布缠裹得严严实实的狭长腰刀。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痕迹,皮肤黝黑粗糙,下巴上胡子拉碴,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此刻正闪烁着激动、狂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死死地钉在陈切那张苍白、疲惫、布满血污和挣扎痕迹的脸上。
“大人!”石磊看清陈切模样的瞬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他毫不犹豫,“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姿态恭敬虔诚到了极点!那动作,那眼神中的狂热与忠诚,与陈切记忆中那个在魔教总坛、在影卫训练场上的青年石磊,毫无二致!
“属下石磊!拜见护法大人!苍天有眼!属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肩膀也在微微耸动,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看着跪在尘埃中的石磊,陈切心中那属于“陈七”的部分,似乎被狠狠触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意,夹杂着沉重的愧疚感,悄然涌上心头。惊蛰之变,血火滔天,他以为自己早已众叛亲离,成为人人喊打的叛徒,却没想到……竟还有旧部在苦苦追寻他!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上前一步,想要扶起石磊。喉咙有些发紧,属于“陈七”的冰冷面具似乎有了融化的迹象:“石……磊?起来说话。惊蛰之后……你们……”
就在陈切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石磊肩膀的刹那——
“大人小心!”石磊猛地抬头,眼中狂喜瞬间化为惊骇欲绝的厉芒!他几乎是凭借影卫千锤百炼的直觉和本能,在陈切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弹起!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呛啷——!”
寒光乍现!并非拔刀砍向陈切,而是将他那把缠着灰布的狭长腰刀连鞘带柄,朝着陈切身侧后方——破庙那扇唯一、但被厚厚蛛网和灰尘覆盖的破败窗户——狠狠掷了过去!刀鞘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噗!”
一声轻响!刀鞘精准地穿透了蛛网和窗棂上腐朽的木板,刺入了窗外浓重的黑暗之中!
“呃啊——!”一声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痛苦的闷哼从窗外传来!
偷袭!
有人潜伏在窗外!目标正是心神激荡、毫无防备的陈切!
陈切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属于“陈切”的恐惧和后怕瞬间压倒了刚刚涌起的暖意!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暴射!几乎在石磊掷出刀鞘的同时,他体内的“寒螭劲”已经应激狂涌!右手如电般探出,腰后的剁骨刀带着一道冰冷的弧光悍然出鞘!
然而,石磊的动作更快!在掷出刀鞘的瞬间,他整个人已经如同扑食的猎豹,合身撞向陈切!不是攻击,而是用自己魁梧的身躯,硬生生将陈切撞得一个趔趄,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嗤——!”
一道比夜色更浓、更纯粹的漆黑指风,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毒蛇,无声无息地穿透了刚才陈切站立位置后方的墙壁!腐朽的土墙如同豆腐般被洞穿,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冒着丝丝黑烟的孔洞!那指风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瞬间抽干了生机,留下一道令人心悸的死亡轨迹!
枯荣指!幽冥叟殷无赦!
陈切的心脏如同被冰锥刺穿!若非石磊那电光石火间的示警和舍身一撞,此刻被洞穿的,就是他的后心!
“老鬼!阴魂不散!”石磊撞开陈切后,身体借力一个翻滚,稳稳落在陈切身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他死死盯着破窗外那片吞噬了刀鞘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决绝!他手中已无兵刃,但双拳紧握,筋骨爆响,一股沉凝凶悍的气息勃然爆发,竟丝毫不惧那窗外传来的恐怖威压!
“桀桀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哑笑声,如同夜枭啼哭,从破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传来。笑声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一丝被蝼蚁伤到的恼怒。“小虫子……感知倒是敏锐。可惜……”
话音未落,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粘稠、充满了腐朽与死寂意味的恐怖压力,如同无形的巨山,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空气变得无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砂!破庙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尘。地面上,以那破窗孔洞为中心,肉眼可见的灰败之色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所过之处,枯草瞬间化为飞灰,连坚硬的泥土都失去了水分,变得干裂、沙化!
幽冥叟!他要动手了!
石磊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青筋暴起,双腿如同钉入地面般死死支撑着,抵抗着那恐怖的威压。但他依旧寸步不让,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挡在陈切与那死亡之窗之间!
“大人!走!”石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猛地一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双拳之上!鲜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蒸发,化作淡淡的血雾缭绕拳锋!他的气息在这一刻陡然攀升,带着一种惨烈的、燃烧生命本源的味道!他竟要用命,为陈切争取一线生机!
看着石磊那决绝的背影,感受着那不惜燃烧生命也要护住自己的惨烈气息,陈切脑中那疯狂撕扯的两种意识,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情绪狠狠击中!
愤怒!
滔天的愤怒!
对幽冥叟不死不休追杀的愤怒!
对惊蛰之变那场阴谋的愤怒!
对自己失忆、无力、被两段人生撕扯的愤怒!
更对眼前这个忠心耿耿、却要为自己燃尽生命的旧部的……心疼与愤怒!
“啊——!!!”
陈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那咆哮中,不再仅仅是“陈切”的恐惧,也不仅仅是“陈七”的冰冷,而是两种极端情绪在生死绝境和守护意志的催化下,轰然爆发的融合!
心口的“寒螭玉髓”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被这狂暴的怒意点燃!一股远比昨夜运河底更加精纯、更加浩瀚、带着绝对主宰意志的冰寒洪流,轰然冲垮了体内所有混乱的阻碍!这一次,不再有抗拒,不再有撕裂!陈切(陈七)的灵魂,在这守护与愤怒的烈焰中,与苏醒的玉髓意志,达成了瞬间的、狂暴的统一!
嗡——!!!
陈切的双眸,瞬间被纯粹的冰蓝色光芒彻底吞噬!瞳孔消失,只剩下两团燃烧的冰焰!以他为中心,刺骨的寒风凭空卷起!脚下蔓延而来的枯荣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被冻结、粉碎!破庙内的温度骤降至冰点,墙壁、梁柱、地面,以惊人的速度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整个破庙,在刹那间化作了一座冰雕的囚笼!
他手中的剁骨刀,乌沉的刀身之上,无数道玄奥繁复的冰蓝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太古螭龙,骤然亮起!森然的寒气凝成实质的冰晶,缠绕着刀锋!刀身嗡鸣,发出渴望饮血的清越龙吟!
“老鬼!”
陈切(陈七)的声音冰冷彻骨,如同万载玄冰碰撞,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意!他一步踏前,越过石磊那燃烧着血焰的、决绝的背影。
冰封的剁骨刀,带着冻结时空的恐怖威势,朝着那扇吞噬了刀鞘、正不断逸散着枯荣死气的破败窗户,毫无花哨地、倾尽全力地——斩落!
“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