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姜苏
有时候人就是特别他妈的怪,本来来南山之前吧,我们个个都兴致勃勃的要命,个个都像个英雄式的,手里都攥着小刀片和短棍子之类,可一旦真正置身于山上了,我们都感到孤独的要命。但我们又都要面子的很,谁也不愿意首先表现出恐惧和胆小,都那么傻愣着。任凭雨声里那股忽近忽远的说话声起起落落。雨下着,我们鸦雀无声。怎么办?真没了主意。还是我先打破一时的尴尬,轻声说:“别怕别怕,也许是放羊的。”我这句话倒是一下把大家的话引出来了。二臭蛋故作镇静地说:“我操,放羊的吓唬割草的呢。”我们院周围经常有放羊的,我们经常用这句话自我解嘲,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其实,我敢保证,我们个个他妈的心里都像打鼓一样。我有心叫大家往回跑吧,反正这山坳也看过了。我敢保证,其实我们几个心里一准都是这么想着,尤其是四狗这跟屁虫。但不知道怎么,大家都有点发呆,都吓呆了?不至于吧。
如果只是下雨,哪怕是下再大的雨,我们都不怕。我们原来放学的时候,冒着大雨回家的次数都数不清了。也倒不是我们喜欢在雨里玩,而是基本上没有哪个家长能预测准哪天下雨哪天不下雨,自然也就没办法嘱咐我们带上雨具上学。除非上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下雨。我们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没有大人接送过,全部是自己和同学相跟着去学校,然后相跟着回家。我们习惯了冒着大雨往家跑。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可是眼下为什么都一时发呆了,我想八成是被忽远忽近的说话声吓住了。按说,听到有人说话,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是现在却怪得很,听到说话声反而害怕起来。我们为难的要命,同时都要面子的要命——就是谁也不愿意这时候第一个说出回家的话。可是,只要细想想也很有意思。我们一帮家伙偷西红柿被看田农圪揽追的时候,都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而现在只是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我们就恐惧的要命。
这时候,不知怎么,我一下子又想起了正华。我有这个习惯,就是有时候在极短的一霎那,会想起和眼下毫不相干的人或事。我一下想起正华,主要是想到正华和我哥哥他们插队的那个村子,不知是不是也是这样毫无人烟,寂静的让人感到有点害怕。我这么一直想着正华,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他那间集体宿舍小屋。他那间小屋如果一下进去五六个人就转不开身子,可正华一般情况下并不厌烦我们。除非是他正好在看他的《无线电》杂志,或者专心 致志摆弄桌上的一堆收音机半导体什么的。半中间他拉“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山”时,尤其不厌烦我们进他的屋。我们喜欢进他的小屋,主要是好奇。他那间小屋,从靠墙的单人床到另一端靠墙的小方桌,一共两步空间,靠窗子的暖气片挨着一张四条腿的笨重的高凳。凳子四条腿间斜插着一个搪瓷脸盆。那次,我们五六个男孩刚挤进他的小屋,忽然都闻见一股酸不及及的臭味,是一股又像腌酸菜又像猫屎味的臭。我们几个都悄悄皱着眉四下找,怎么这么臭呀。可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后来,四疙豆这小子鬼,发现可能是斜插在四条腿凳子间的脸盆里发出的臭。我们发现盆子里浅浅的一点水里泡着一双黑乎乎的袜子。我和四疙豆、二臭蛋几个不约而同地使劲捂住鼻子,嘴里胡吃吃地憋不住地笑。二臭蛋说:‘啥味呢?啊呀,这么......”
正华扭头看看我们说:“你们,小王八蛋是不是放屁了?啊?老实交代。不老实交代可要撵你们出去了啊!”
“我们没放,谁放谁是王八蛋!”我们纷纷说。但我们又不好意思明说。
“那怎么这么臭呢?啊?”正华也开始用鼻子使劲抽抽。
二臭蛋憋不住了,边往门边挤边捂着鼻子大声说:“唔,啊好臭,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你的臭袜子!真臭呢!”边喊着,二臭蛋一步蹦出了房门。我们开始哈哈大笑。正华马上站起来,看看凳子下的盆子,也哈哈笑道:“你小子,明明是你们几个猴小子放了屁,非要说我的袜子臭,我袜子臭,你小子还来干啥?去去去,嫌臭就出去。”后来,我们有几天不去正华的小屋了,到不是怕他撵我们,而是二臭蛋每次一路过正华的门就突然敲两下然后跑开,老这么干,别说正华烦,我也烦。因为每到这时候,我总想到正华和我哥哥一起插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