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母亲的菜园子
刚结婚那阵子没有房子住,大腹便便的我勉强住在单位分的一间狭小潮湿的土坯房子里,遇到下暴雨,我的双人床就仿佛泡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看着我受苦母亲一咬牙就逼着父亲拿出井边的八分田盖起了一栋二层楼房。当时引起了同事多少的羡慕眼光啊,我是第一个住自建房的公家人。后来因屋后搭晒的衣服老是长腿丢失,母亲又操持着垫土砌墙,好端端一块稻子混杂着藕香的水田被围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块菜园子。说是菜园子也不全对,母亲老是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更别说后人吃果子,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人生快事,于是在母亲的授意下,我挨着东墙根乱瓦砾石子堆里先后种下了桃杏梨石榴,还有一架葡萄藤。乍暖还寒的早春,桃树红枝条上惺忪的困眼,一夜春风的柔情抚遍后一律惊喜地颤栗开来,粉红的娇嫩,深红的妖娆,熙熙攘攘,热热闹闹,震动翅翼的黄蜂看花了眼,碰碰身边大开的花瓣来不及细品,又慌忙窜入一朵含苞未放的花中了。先梨树还只是一条条雪白的银柱,看着桃红柳绿,它着急啊,始料不及的一场春雨,密密斜织下来,它倒是安分起来,闭着眼睛微醺着,一不留神,那银柱仿佛突然通了电,齐刷刷地亮起来,千朵万朵的皎洁梨花刹那间绽开了,像豆蔻少女惨白着小脸让人怜惜地立在凄风冷雨中。等到桃梨芳菲谢尽,枝头叶丛间隐匿着青果子的时候,石榴便开得如火如荼了。
夏天骄阳似火,桃子成熟了,一枚枚碗口大小,调皮地在枝头笑红了脸。三岁的侄子拉着母亲的衣襟仰脸在树下,嚷嚷着一会要那个,一会要这个,母亲举起长长的竹竿,太阳射出万道金光,她眼花缭乱,终于瞅准了,一棍子下去,偌大的桃儿一下子没了踪影。慌得小侄子跳着脚到处乱找。终于在草丛里翻到了它,已经是红色的汁水横流了。馋嘴的小子来不及洗洗,忙不迭地咬上一口,血一般的浓汁把他的嘴唇涂抹得仿佛染了胭脂般鲜艳欲滴了,他还满口嚷着“还要还要”。母亲抬手擦了额头细针脚般的汗珠子,轻轻地摸摸他的头,又眯缝着老花眼在密密的叶子间寻觅最大嘴甜的那只桃了。
谁承想母亲会走得这么突然。她怎么就舍得永别了她用心拾掇的我的菜园子,她怎么就舍得永别了她还未长成的小孙子,那小家伙昨天还缠着爷爷追问“你不说奶奶今天就回来吗?”老泪纵横的父亲慌忙扭过脸去嘴里答道“她没买到票哩”。我的心都碎了。母亲一向身体好端端的,为什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学医的我也变得迷信起来,请来了一位据说神通广大的老人看宅子。他摇摇头说院子里不该种桃梨树,不吉利。桃通逃,梨通离,桃李逃离嘛。我恍然大悟。一咬牙统统砍掉了。
冬天稀疏的阳光晒着我荒凉的菜园子。到处都是丢弃的桃枝梨树干。满园狼藉。无处容身的麻雀惊慌地立在残破的院墙头扇,斜着眼睛睥视着空荡荡的菜园子。母亲不在了。她再也不会穿梭在浓密的辣椒丛中低头摘她喜爱的黑辣椒了。母亲不在了。她再也不会蹲着身子用那把生锈的镰刀割一小撮韭菜择净了包一大篦子雪白的饺子,在油锅里炸得金黄,小侄子最爱吃,她也回回吩咐父亲端满满一盘子给我儿子吃。母亲不在了。这些桃树梨树留着看着也伤心,砍了也罢。
没了母亲的菜园子变得异常荒凉。楼上热水器坏了,修老是找不到地方。一滴水一滴水,从厨房的红瓦上连绵不绝地滴下来,把半截子院墙都浸染得斑驳迷离。一滴一滴,像冬天里漫漫长夜的更漏,永无止境,一滴一滴,滴在我孤苦的心上,母亲,我怎么舍得您就这样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