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很多很多年长河流水般逝去,人到中年的自己,虽说仍然热爱古诗词,偏好却在不知不觉间起了变化,不再热衷于那些只是感觉上很美的,而是更中意那些有些底蕴,洗练达观禅趣悠然的,作品的创作背景和作者的人生际遇,也成为我赏析的内容。透过那些生动感性又深微幽眇的诗篇,诗人各自的性格特征和精神风貌晰然在目,他们共有的敏感心灵和杰出才华也展现无遗。王维、苏轼、杜甫、陆游、秦观、元稹、李白、李商隐、刘禹锡、张若虚等等,他们的诗篇五色相宣引人入胜,他们的人生跌宕曲折令人唏嘘,他们歌咏爱情、生命和自然的大美,悲叹孤独、死亡和命运的无常,他们在风吹云动流水落花中领悟世态炎凉和人生奥秘。当然,从他们的作品和际遇中,也能窥看到贯穿于整个中国历史的中国知识分子的集体命运。
在浩如烟海灿若繁星的古诗词中,我越来越喜欢王维的作品,特别是他的《终南别业》——一个关于时间与自然、生命与超越的故事,“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诗中充溢着诗人对“此在”的深刻领悟和领悟后的欣喜欢愉,显露出其清淡如水的心境和无可无不可的自由。其中“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句最为意境渺远义趣精微,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也成为了千古名句。终南别业,也称为辋川别业,是王维中年以后隐居于终南山辋川河谷的庄园,是他留下了大量诗篇和绘画作品的地方,《辋川集》和《辋川图》均在其列。也有观点说终南别业和辋川别业并不是一个处所,我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隐居在山水之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那种意境,岂不让人心声向往?
因为喜欢王维的作品,也就对他的隐居地辋川充满了想像和向往,且辋川谐音忘川,也谐音惘川,有一种神奥超然的审美寓意在里面。我想象中的辋川,是一个山光水色别有洞天的地方,《蓝田县志》有载:“辋川在县正南,川口即峣山之口,去县八里。两山夹峙,川水从此北流入灞,其路则随山麓石为之,计五里许,甚险狭,即所谓匾路也。过此则豁然开朗,四顾山峦掩映,若无路然,此第一区也。团转而南,凡十三区,其景愈奇,计地二十里而至鹿苑寺,即王维别业。”辋川是王维一生中居住时间最长、思想最为深邃高远作品最为精湛丰硕的地方,也是他孤独终老埋骨葬身的地方。他本是山西运城人,祖籍山西祁县,因为看空了色相看空了生死,也就看空了“故乡”的虚名,也就“此心安处是吾乡”了。王维是深得佛理禅机之人,是真正实践了“诗意地栖息”之人,他孤芳自赏却不顾影自怜、周旋官场却不挟势弄权、看破红尘却不愤世嫉俗、学佛奉佛却不出家为僧,难怪杜甫称赞他:“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邱壑蔓寒藤。”
想去辋川有一段时间了,也不止一次百度过相关信息,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了辛夷在山涧中簌簌飘落,没有了白鹭在山林间呱呱和鸣,别业没有了只砖片瓦,祠墓也没有了半点遗痕,辋河之水更不似诗画中所描绘的那般汹涌澎湃,唯有裸露的河床依然宽阔悠远的河道依然曲折,还有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老树巍然挺立,据载是王维亲手所植。可以说,辋川给予了王维无尽的诗画灵感,王维也成就了辋川不朽的山水盛名。但今天的辋川是已然失去了王维的辋川,是在大力发展经济产业和休闲旅游业的辋川,却也是王维无处不在的辋川,陕西省西安王维别业文化旅游景区项目正在筹建中。想去辋川有一般时间了,不知是担心失望还是内心准备不足,一直没急着成行,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去,而且是自己开车去,在一个“村边杏花白”的春天,或是一个“飞鸟去不穷”的秋季。辋川,是王维生活过吟咏过的地方,或许,也会是我心灵中的一块净土。只是,王维诗画中曾经的那个纯净圣洁的辋川,我是再也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