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婆婆
那是一个遥远的午后,天气适宜,风正好、阳光正好,下午放学后,她背着书包回家了。刚走到院子边上,二叔家的女儿坐在堂屋门外的,笑嘻嘻地冲她喊:你婆绊了一跤。
心里咯噔一下,冲进屋子,婆婆迎面直挺挺趴在地上,旁边煤炉里的饭煮的咕噜咕噜直冒烟。只看一眼,没来由地,恐惧在心里无限扩大,腿发软,双手颤抖,小小的心里预知到了这是不可挽回的事实。因为害怕而慌乱,不敢上前动,不知所措,边发抖边着急地推出自行车,紧急冲向姑姑家,等喊来姑姑,才一起把婆婆抱到床上去。这时候,才发现,婆婆的脸颊颧骨,青肿凸起。
这最后一顿饭,她是吃不下去的。姑姑接着通知其他亲戚了,留她一个人在黄昏午后的屋子里,陪伴着婆婆。
风,从屋后的窗子吹来,吹起淡蓝色棉布窗帘,高高扬起,再吹过前面的窗子。她不再说话了,她也坐在床边,独自消化着这措不及防的失去。
人,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只是不会说话,没有呼吸了,身体在一点点变冷变硬,所以需要她捏着双脚,怕收敛时变形。
正当风吹的气氛安静诡异时候,舅爷爷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来了,说自己突然心慌来看看,安慰她几句,说自己的亲人,不用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躺着的人还是她熟悉亲密的那个人,人们口中的死亡,并不让她感到害怕。
直到热烈的丧事办完,经历了继续在老家上学,住在原来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听着夜半鸟叫和死一般的安静,后因婆婆去世转学,又经历和和母亲相处的磨合融合,完全陌生的新环境,乃至今后好几年的时间,长期的空空荡荡,再无回应和亲昵的依靠,自己的心仿佛被手起刀落突然劈裂,被无情地抛弃,哭泣并不管用,得独自面对和适应一切,她才意识到,婆婆死了,去了,永远的消失了,永远永远离开了她,不可逆转,只能去接受和适应。
多年以后,她平复、接受并成熟,依然记着进院子时候那个妹妹笑嘻嘻的话语,咕噜咕噜冒气的饭菜,安静呼呼的窗帘,推自行车时候发抖的手脚。
二 母亲
黄昏半黑半明的天色,炎热到似有似无的空气,她昏迷了。抬上救护车,在医院急诊室里吸上氧气,她苏醒过来。夜已深,她陪着她。
她只有躺着的力气,和她絮絮叨叨说话:
“你们抬我上救护车的时候,我知道呢,就是动不了。”
“我要上厕所,你扶我去卫生间吧!”
“不行,我可扶不住你,把你摔一跤”
“你睡一会儿吧,我现在好多了”
“晚上这么长时间呢,你先回去吧”
“你给我喝点水”
“你在我旁边睡一会儿吧”
……
隔着医院床位上的蓝色帘子,一晚上急诊室都是紧急状态,急救电话急救出动接连不断, 救护车警报声拉响,远了又近了,电击按压抢救,宣告死亡,她们听着。
她躺着,温柔又安静,她伏在她的边上,就像某个她们在家里的普通时光,她做饭、她看书。
平稳度过午夜,忽然,她的血压血氧直降,呼唤没了回应。急忙喊医生过来,也无济于事,这是预计到的一刻,她平静,她也平静,一晚上的家常相处,互相并无情绪起伏。
于是,大半夜里,她们的丈夫都来了。
她无法言语,大口吸气,却不吐气,一直持续到气息微弱,失去气息。这应当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她眼睁睁看她挨到了无生息,却无能为力。她始终在接受着自己的痛苦,直至死亡。
她的心里早已经作好了送她走的准备,甚至为她不再病痛地活着而高兴。
就这样,沉稳地为她穿上衣服,入殓料理了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