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办公室，愣怔好一会儿，娟娟脑子里还是懵的。她实在猜不出校长是什么意思。
刚才，娟娟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校长问她:“娟娟老师，你想没想过往城里小学调动调动？”
校长轻轻一句话，比凭空一个炸雷还响，直接把娟娟炸懵问愣。她使劲眨巴着小眼晴，脸上一片迷茫，费劲地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想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你要是有这个意思呢，我帮你想办法。”校长犀利的目光从镜片后面透过来，针一样，扎得娟娟浑身一震。
“校长，我，我刚毕业，还没多少工作经验，想，想在您手下多学习学习。”娟娟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脸早红到了脖子根。
虚伪！娟娟心里暗骂自己。
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调进城里，可她硬生生把这样一个送到手边的机会给拒绝了。其实，娟娟何尝不想一脚迈进城里小学的门槛呢？
领导，您再找我谈一次话，我一定说:“我愿意！我愿意！”
可是，全校百十来人，领导凭什么要帮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往城里调动呢？
娟娟是真的想不通。
娟娟毕业不满两年。校长是从别的学校新调过来，除了听过她两次课，没有过别的交集。
2，
领导没再提调动的话茬，但这事像在娟娟的心里埋下一粒种子。她时不时要去扒拉开，看一眼。对于她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新教师来说，太反常了。
娟娟心里揣了秘密，这秘密搅得她心神难安，但是还不能跟身边同事吐露。
一次外出听课，娟娟碰见自己上学时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个人躲在人群后面的小角落里嘁嘁喳喳。
“晋江校长在你们学校呆过吧？他这人怎样？”娟娟问。
“去年咱们毕业，他是我们大校长。没接触过，还行吧。怎么了？”
“他现在是我们校长。”犹豫了一下，娟娟又悄声说：“有一回，他问我想不想调到城里去。我跟他也不熟，就奇怪，他怎么会想到帮我调动。”
好朋友很很震惊地盯着娟娟看，看得娟娟不好意思起来。
“不是对你有啥想法吧？”
娟娟立刻红了脸，嘴上说：“哪能呢，你不是说人还行不错嘛。”
其实娟娟心里也往这方面猜测过，只是，不敢想太深。
“那可说不准，人都是会变的。再说，我又没跟领导们有过接触，哪懂他们心思。”
好朋友的话，催生娟娟心里的秘密发了芽。
她跟好朋友说这事，就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猜测的有没有可能。好友一下子确定了这件事的可能性。这，可怎么好？
娟娟心里揣了头小鹿，她既觉得惶恐，又带着些小虚荣。
惶恐，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该怎么应对。虚荣，她娟娟是被领导认可的，这点不容易。
娟娟偷眼观察着校长的行踪。校长很忙，一周有几天都是在开会，偶尔课间操的时候，到主席台前转转，看看做操的孩子们。娟娟立刻挺直身板，精神气十足地指挥学生：“胳膊抬起，斜上举到位！”
开会的时候，校长讲话，眼神飘过娟娟的方向，娟娟立刻浑身一震，脸不由自主地泛红，忙低头奋笔疾书，假装记笔记。
娟娟心里也惴惴不安，万一哪天校长再找自己谈话，说些别的，该怎么办？娟娟思来想去，给自己圈起一道小篱笆：如有恩惠可受，钱财回报。别的，真不行！
春天过去夏天到，没故事。娟娟的心放回肚子里，可又隐隐地有点小失望。
3，
一天，娟娟正在给学生小测，主任在教室门口冲她招手。
娟娟拉开门，主任身后跟着个女孩。
“娟娟老师，转来个学生，放你班里吧。一会找后勤王老师领套桌椅。”
娟娟第一反应是：我们班人数不是最少的呀！应该插班到人少的班里呀！不留神，顺嘴把这话说了出来。
主任脸上不动声色：“哦，你们班男生女生比例失调，这个女生就分你们班了。”
“男生女生比例失调还不是你们分班的时候没考虑周全嘛！”这次娟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仔细看了一眼女孩，这一看，娟娟心里腾地升上一股火。
女孩是去年从同轨班里转走的。这孩子脑子不好使，学习不是一般的差，能把班里成绩拉下一大截。当时女孩转走的时候，班主任老师还在办公室里庆幸半天。从她的班转走的，还回她的班呗，干嘛塞进我的班里！
娟娟当然不乐意！
娟娟刚要再争辩，主任把孩子往她跟前一推，“就这样，学校决定的。”转身走了。
下课铃响，孩子们从教室里窜出来，围住女孩看。
娟娟拉起女孩的手，气哄哄往校长室走去。
短短一段路，娟娟心里翻江倒海。正好借这件事，看看校长的态度。其实是，校长……对她娟娟的态度。
进门，校长正在打电话，示意娟娟等一下。
撂下电话，校长问娟娟来意。
娟娟拉着女孩走到校长办公桌前，还没开口，先委屈得掉下眼泪。
“校长，这小孩本来是去年从三班转走的，今年转回来，非要塞到我们班。不合适吧！”
校长看了看女孩，想了想，“娟娟老师，学校有学校的安排。你多理解，就算支持我的工作了。”
一句话，堵住了娟娟的嘴。毕竟刚毕业没多久，没经事，娟娟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愣愣看着校长。
“娟娟老师，你工作一直很踏实努力，你放心，学校领导都看在眼里。”停了停，校长又说：“你有啥需要照顾的，随时跟学校说。别的我做不到，调动个工作啥的，还是能帮一把。”
话说到这，娟娟还能说啥？再说，就显得她太不懂事了。
领着女孩回班。女孩怯生生跟在娟娟身边：“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
娟娟心里不忍，摸摸女孩的头，安慰她：“没事。跟你没关系。”
娟娟面前浮现出校长满脸诚恳的样子：校长这是啥意思呢？他这事没帮我。但是，调动工作……调动工作比换个班级难多了呀！
娟娟不由得又绕回到那个老问题上：为什么？为什么呢？
想多了吧，没准校长就是个为老师们操心的好人。
嗯，我也得对得起校长的这份好心。娟娟决心：自己努努力，评上职称，就往城里调。
4，
娟娟好像变了个人，虽然她天资不足，但是她肯用功，肯努力。认真备课，用心练习粉笔字，仔细研读教材大纲，每天记录工作笔记……娟娟的生活忙碌起来，整个人对工作就像这夏天一样火热。
娟娟承担了视导课的任务，听课的教研员对她教学设计、课堂驾驭能力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娟娟开始担任学校里的教学示范课，优课展示，一次次磨砺中，娟娟对课堂的把握变得越来越从容娴熟。
娟娟担任起学校里的教研组组长，开始带领同事们一起钻研课题。
每当有教学论文、案例比赛的时候，同事们不愿意写，娟娟接过来，上网查阅资料，学习怎样写论文，怎样写教学案例，她的获奖证书也频频传回来。
娟娟努力着，成长着。一棵不起眼的青葱小树绽放出美丽的花朵，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期间，娟娟的同学给她介绍了个对象，也是一名普通老师，也在山区小学。两人见面，不反感，相处一年，结婚。
娟娟生了个儿子。三年幼儿园就要毕业，说话就该上小学了。
娟娟犯愁。婆婆要去给小叔家哄孩子去了，顾不上她这边了。丈夫是指望不上的，每天早走晚归，比她还忙。孩子上学的接送怎么办呢？
“唉，咱俩有一个人回城里也不至于这样为难！”愁眉不展之间，老公一句话提醒了她。
娟娟想起校长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这话还管用不，她想试试。
教研活动，校长很满意娟娟组织的研讨。结束时，娟娟磨磨蹭蹭到只剩她和校长两人。娟娟深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对校长说：“校长，我儿子该上小学了，没人接送。”
校长微笑着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娟娟挺为难的，那一字一句好像有上百斤重，说着很费劲：“您看，能不能问问……调动的事……”娟娟豁出去，把话扔到校长面前。
“这个……”校长皱起眉头，一脸为难，“你知道，现在不好办啊！”
是的，娟娟知道，这几年调动突然严起来。几个原本准备调动的老师都没走成。
“那您别为难，我再想想办法。”娟娟心里很失落。
娟娟本以为只要她一开口，校长肯定会帮她。调动虽然严，但是对于校长来说，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可是既然校长把话说到这地步，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意思。
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那，之前的追着问自己调动的事，究竟算什么？
娟娟只得雇了个临时保姆，是娟娟小区里的一个老太太。早上帮娟娟喊醒孩子，带孩子上学。中午管给孩子做顿饭。晚上接回家，等娟娟回来再去接回自己家。
日子过得匆忙且狼狈，一天天像打仗。娟娟忙着打赢这场战争，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
学校领导班子有了新变化。老校长调到城里小学去当校长了。
娟娟的儿子也即将小学毕业该上初中。
5，
教师城乡交流政策实施第一年，没有人愿意报名。去一个陌生地方工作，想想，心里就发憷。
娟娟报名了。她只一个目的，为了看管儿子学习。毕竟城里离家近，早上中午都能给儿子做饭。
娟娟交流的城里小学，就是老校长所在的学校。
真巧，娟娟想。
报到时，老校长的一席话让娟娟很感动：“娟娟老师啊，看到交流人名单里有你的名字，我就亲自把你要我们学校啦！你可是一个肯实干的优秀老师啊！”
娟娟笑了，“谢谢老校长。您放心，原来怎么干，在这我还怎么干！”
老校长头发都花白了，快该退休了吧。可是人虽老，精神气还在，干劲十足。
更巧的是，这批一块交流的老师里面，还有娟娟以前的同事，只不过同事早调动到别的学校去了。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熟人见面，分外亲热。娟娟和前同事两个人手拉着手，把过去的时光回顾一遍，把新老同事谈论个遍。
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老校长晋江身上，前同事感慨：“老校长这人啊，太聪明了！他要是觉得谁教学水平不行，千方百计把人弄走。你以为进城的那几个老师是怎么进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娟娟应付着熟人的话题，心里不禁感慨万千。
“他要认为谁水平高，想调走，可难！”前同事还在巴拉巴拉。
娟娟微笑着听，思绪却飘到很久以前。
老校长第一次主动提出帮她调进城里小学……
老校长再次提出可以帮她调动到城里……
老校长拒绝帮她调走……
娟娟忽然笑了。
每一个不符合常规行为的背后一定有他的目的。
最初时候的娟娟，并不是入了老校长的眼，恰恰是因为太庸常糟糕没有入眼，险些被许以利益推走。
后来成长起来优秀出色的娟娟，因为入了老校长的眼，而被假以借口一年年留下来。
娟娟并不恨老校长。
如果不是以为当初的自己是被欣赏的，是受到青睐的，又怎么会一路努力，成长为优秀教师，成长为市级的骨干呢？
曾经会错意的小虚荣，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大骄傲。
在这世俗的世界里，你的努力才是值得自己骄傲的！永远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