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豸

1.

做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来说，莫名地喜欢竹子，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

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对竹子产生兴趣的呢？这我还真说不准了。在我二十岁以前，头脑中是没有竹子概念的。因为我所处的环境里，根本看不到一根竹子，连做梦也不可能梦见竹子。

我喜欢画画，早在学生时代，画的大多数是人物以及猫猫狗狗。花卉我是基本不画的，那时候我还不懂国画的分类，觉得那是女孩子们才会喜欢的东西。

毕业后，我画画的时间多了一些，但还是没有画过竹子。再后来，认识了几个喜欢画画的小伙伴，从他们那里看到了竹子的画，自此，我才对竹子有了些许印象。

但，这并不足以让我喜欢上竹子，我一向以为它不过是南国的一种植物而已。

我22岁卖书那年，在新华书店的门市，看到了一幅郑板桥的竹子画。顿时，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郑板桥的竹子虽然都是墨竹，没有丁点儿颜色，但正是那有些淋漓、有些浓淡相间的墨色变化，深深地感染了我。

那细而坚韧的竹竿劲而挺拔，浓密相间、错落有致的叶子，让我仿佛听到了微风摇曳的声音。

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幅画。但是买回家后，母亲竟然不予许我把这幅画贴在屋子里，说什么黑漆撩光的，一点也不喜庆，谁家过年不都贴些红红绿绿，象征吉祥的年画？

拗不过母亲，我只好暂时收在我的小箱子里。直到后来，我结婚成家，有了自己房子，我才把那幅墨竹图请出来，挂在我的居室里。

我觉得它给我增添不少雅趣，也衬托出我附庸风雅的那点虚荣来。

2.

有一年，我去一个老师同行家里串门，意外的发现她家竟然有一盆竹子！一时间，心中的喜爱无法掩饰，以至于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环顾而不忍离开。同行见我这样喜欢，就吩咐她的先生，给我分根出来一盆，以礼相送。当时，我真有点心花怒放的感觉。

此前，我的家里也养了几盆花，都是老婆喜欢的类型，什么玻璃翠、蟹爪兰和蝴蝶梅之类。我没有一点喜欢的感觉，从来不曾侍弄过，甚至看都不愿看上一眼。

我把竹子放在老婆的花中间，瞬间感觉老婆的花个个都像乡下丫头，穿红戴绿，有一种土里土气的感觉。只有我那盆竹子亭亭玉立，像个高雅不群的美人，鹤立鸡群地傲立其中。

自打有了竹子，我变得勤快了起来，浇水、施肥、松土，偶有闲暇，便站在旁边欣赏我的宝贝竹子。

那个老师同行告诉我，竹子非常好养，不需要太多浇水，对肥料要求也不是很大，抗病能力特强，只管注意剪枝修型，让它更好看一些就行。

经过一段时间，竹子过了适应期，越来越好看了。有时我会把它搬到院子里，放在院墙上，供过往行人欣赏。可是，就因为我这样一个得瑟的做法，差点要了我宝贝竹子的性命。

一天晚上，由于我回家太晚，忘了把竹子收回来。那天晚上，住在一个院子里哥哥家的牛，竟然自己弄开了缰绳。这下可好，我那盆竹子成了牛大姐的美味佳肴。早晨我起床才发现，我那盆心爱的竹子只剩下短短的根茬了！

那一时刻，我感觉牛大姐吃的不是我的竹子，而是把我的心给掏走了！埋怨哥哥怎不把牛缰绳系紧吗？为什么不问问自己晚上干嘛了，不把它搬到屋里呢？

说什么也无意义了！心在滴血的同时，我只有等待竹子的重生了，希望它能重新发出新枝来。但是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的，就像将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缓过来呢？

一年以后，虽然竹子没有辜负我的希望，长出了新枝，就像一个人失去了元气，远没有原来的那样旺盛。

我的老母亲说，动物的嘴臭，吃过的东西不爱长。为了尽快回复竹子往日的生机，我给它吃了偏饭，煮了一把黄豆，发酵后拌些鸡蛋清施在了根下。当然我并没有都给它享用，万一把它烧死了，可就得不偿失了。结果，老婆的那几盆烂花，也跟着我的竹子开了回荤。

第二年开春，我的竹子又从下边钻出了几根利刺一样的笋芽，看那粗壮的根部，我预感到它一定会长出更为茁壮的新枝。它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一天一个高度的变化着，也让我天天期盼着，欣喜着。

一个多月后，新生的竹枝已经超过原来的高度，而且还在向上生长着，它终于又回复了原有的风貌，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2013年7月，我离开家乡来了北京，我只好把那盆竹子送给了侄子家，虽然心里有万般的不舍，可为了生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3.

来北京后，我常常怀念我的竹子，甚至有时他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一年后，我租了房开始自己筹办书法班。在装修教室时，我特意走了当地的花卉市场，可是竟然没有一家卖竹子的！他们卖的都是那种富贵竹，名字好听，但却不是我喜欢的。

后来为了充数，我只好买了一盆叫什么“夏威夷竹”来充数，但绝对不是我的喜爱。

有一天，我去图书馆的路上，看见有一段绿植竟然是竹子，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一边走一边看，欣赏那绿丛之中一株株俏丽的身影。

忽然，我看见在那成片竹子旁边的空地上，有串根发出的一株小枝，小小的，嫩嫩的，和成片的竹群有一段间隔，就像游离了群体小仔仔，难免令人心生爱怜。

我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我要是把它挖出来栽到花盆里，不就有竹子了吗？

可是，我又怕这样做，有破坏城市绿化的嫌疑，便不免踌躇起来。

但是，我的内心还是不忍放弃，就这样一小枝而已，又是自己生发出来的，不会有碍绿化效果的，我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于是，我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那枝小竹子发呆。就这样，我走过来走过去，迟迟不敢下手，又不肯离去。后来终于下定了决心，才发现自己手无一物，拿什么把它挖出来呢？

我用手握住竹子的细小枝条，稍稍用点力，试图把它拔出来，可是它长得很结实，丝毫不动。我逐渐加了些力气，依然拔不动，由此，我突然联想起当年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故事来，那鲁达该有多大的神力啊！

其实，我也担心再用力些，会把那小小的枝干弄断，最后还是心存不忍地放了手。但我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把它弄回去，为我的教室增添一景。

翌日凌晨，我带了一把翻花土的小铲子，从家里出发了。我住的地方距离那里能有五六里路，我走了大约有四十分钟才到达那里。

此时，东方已经露出曙色，路灯还在眨着眼睛。在暗淡斑驳的树影下，我远远地看到那株小竹子，孤零零地在竹林的边上，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有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我觉得自己此次来正是来拯救它的，这样一想，我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我来到了它的身边，便动起手来。可是那里的地面太坚硬了，我的手铲根本挖不动，弄了好大一会，才挖下去一点点。

我正在聚精会神地忙碌着。突然，身后响起了说话声：喂，你在干什么呢？这一声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扭头望去，不知何时，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站在了我的身后。

一下子，我竟然胆怯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想把它挖…出来当花…养。”

那个保安可能是见到我的神情有些可笑，并没有阻止我，而是说：“你那工具也不行啊！”

我见他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底气又足了起来：“家里没有再好的工具啦，我就这样慢慢挖好了，肯定能搞定的。”

那个保安见我这样说，竟然撇了一下嘴角，轻蔑地说了一句：“我看够呛！”说完，扬长而去。

我继续挖着，真是太费劲了。我用力大了，小铲刀有点吃不住力，前边的钢板颤颤微微的要断掉的感觉；力道小了，根本掘不出一点土来。

过了好大一会，依然进展缓慢。这时，东边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街道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的人扭头见我蹲在那里忙碌的样子，连忙又转回去，他们会不会以为我不讲公德随地方便呢？

他们的注目倒是让我心虚起来。便慢慢地有些焦躁。又挖了一会，我见小竹子的主根竟然越来越粗。我知道这是从竹林那边生长过来的，我就算再挖下去也挖不完。我便用铲刀切断了根子，这样小竹子就被我弄了出来。我把它装进塑料袋里，又撮些土埋在根部，还把带来的水浇上，防止它风干。我觉得我大功告成了！

我拎着塑料袋，披一身朝霞凯旋了。

回到家里，我没有片刻的停留，快速把小竹子栽到了花盆里，又再次浇了水，我终于又有竹子了。

但还是令我失望了。我辛辛苦苦挖来的那盆竹子，开始还好，叶子虽然有些蔫，还是呈现些绿的颜色。可是过了两天，那些叶子的颜色越来越浅，渐渐地变成了枯黄色。我知道，它已经没有了生命的体征。

我有些伤感，也有些失落。在北京这样有竹子可以生长的地方，我却不能养出一盆自己喜爱的竹子来，太有些遗憾了。

4.

去年春以来，由于新冠疫情的原因，一直没有上课。便回了一次阔别七年的家乡。回家是每一个游子时时都有的想法，因为家乡有太多的牵挂和思念。那里的山山水水，那里的父老乡亲，那里的一草一木，当然也有我七年前托付给侄子家的那盆竹子。七年里，我偶尔也想起过它的样子，尤其在我养竹子失败的那一段日子。

回到老家那一时刻，我除了急切地盼望见到我的老房子，我的亲戚，也包括我那盆竹子。可令我失望的是，在侄子家那一大排花花草草里，来来回回寻摸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我所期盼的身影。

便装做很轻松的样子，问了一句：“那盆竹子呢？”

侄子咧嘴一笑：“长得太高，屋里放不开，就放在走廊里，冬天被开门的冷风打着了，冻死了！”

我听了，心里隐隐地一痛，恍若看到那盆竹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

回顾多年来我与竹子的合合离离，深刻感受到，我这样一个东北人，和竹子的缘分还是薄了一点，我想我不能再养竹子了，我怕再一次伤害到他们。

那就让我远远地望着他们吧，或者放进我的心里记忆里，想念着，憧憬着，让他们愉悦着我的心灵就好，何必拥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