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本命年了,我二十四岁了。十二年前,我十二岁,上五年级。那年发生了很多事。
那年我所在的小学一分为二,城南城北各一部分。学生被告知,家在城南的就在城南读,家在城北的就在城北读。
本来跟我没关系,我住城乡结合部,或者更确切地,离城北不远的农村。
她也住城北,是我那时候的同桌。
她整个人都小小的。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手,唯独额头大大的,梳个马尾辫,皮肤有点黑,眼睛和头发更是乌黑如墨。
她成绩不怎么好,加上老师家长给的压力,学习上总有点小自卑,特别是数学。而那会的我借着脑袋瓜子聪明,每次考试分都很高,于是总是装模作样的在她面前炫耀,她每次看到我的考卷,总会长大嘴巴,又吃惊又羡慕(现在想想当初自己那副嘴脸,真欠揍)。
但她其实很努力,每次做题的时候都非常认真,眉头皱得紧紧的,专心致志,表情严肃。我坐她旁边,每做完一道题就歪着脸偷看她,等她也做完,再去做下一道。
恰好我们那个数学老师是个女巫婆,经常在她课上答不出问题的时候凶她。每次被凶完,她就会趴在桌上,两只小拳头攥在胸口,深深地低着头。我从侧面看过去,她的眼睛湿湿的,长长的睫毛随着两片眼睑上下飞快地忽闪着,好像这样就能挡住眼泪,不让它们流出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慢慢地把手肘靠过去,贴在她的手肘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肘总是很烫。
学习之外,她是个非常安静的女生,那个年纪的小学生们都太有活力,整天打打闹闹,她却只跟几个住得近的女同学说说话。
因此我总喜欢逗她生气。她生气的时候会双手叉腰,嘴巴撅得高高的,小眼睛瞪得圆圆的,学着老师的模样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而我就看着她坏坏地笑。慢慢地她就绷不住了,脸扭到一边去,一脸害羞的神情,也低着头偷笑。
她当然不会打人,我也不会真的惹她生气,只是她那副气鼓鼓又没什么办法的神情真是可爱。有一次她气得没办法,竟然拿起我的圆珠笔,把笔头拧了下来,算作她对我的抗议,仅此而已,也真是让我哭笑不得。
她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生,不怎么爱笑,不算漂亮,不那么聪明,胆子小的很,听到打雷会吓得捂着耳朵尖叫,看到小虫子会举起双手缩着脖子逃跑,会买各种五颜六色的橡皮筋和发卡,总是因为题目做不出而烦恼。
老师通知我们要分学校的时候,女生们抱在一起哭了一下午,她也在座位上抹了一下午眼泪。我那会傻不拉几,脑子不转过,完全没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只是觉得跟体育课上大家分成两组玩游戏没什么区别,倒是被眼前这番女生集体痛哭的景象吓得不行。而大部分男生反应也不很强烈,只是安静了许多,更有些没心没肺的,依旧大大咧咧该玩玩,该乐乐。
转天一早,我去城北上学,她爸专门把她送了过来,她安安静静跟在爸爸身后,眼圈依旧红红的。他爸走之前在教室门口和班主任谈了好久。而她就一直默默地坐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抽噎。我当时心里也有点犯嘀咕,但知道她家就住这不远,也没怎么在意,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
第二天,她没来。怀疑逐渐扩散,变成了忐忑不安。
第三天,她还是没来。我开始魂不守舍。
第四天早上,我疯了一般闯进教室,望着空空的半张桌子,终于意识到她真的不会来这边上学了,我也再不会见到她了。
周五下午的自然课上,老师调来了一位新同桌。我终于忍不住了,任凭我再怎么疯狂地眨眼,也挡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于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这么没心没肺地,经历了彼时心中还没什么概念的,所谓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