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突然很想给叔叔打个电话——我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想跟叔叔说说话,缘于不久前大妹妹打来的电话,她说,父亲可能生病了,感觉头晕,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妹妹可能觉得她说漏了嘴,赶紧安慰我说:“也没啥大事……你知道,他总要找点麻烦的。”
父亲今年67岁,年纪算不上轻也算不上老,但精神状况却很糟糕,一副病蔫蔫的样子。但父亲年轻时身体相当好,听说当兵时还得过一个师级比武的大奖,转业回到老家,他不愿种地,也不会种地,常年在外面游荡,等年事渐高,又染上打麻将的恶习,一坐三天不起,结果坐出一身毛病。
四年前我回老家,感觉他人苍老了很多,就劝他以后别再打麻将了,对身体不好,他一个劲地说早就不打了早就不打了,但大妹妹在旁边捂着嘴笑:“刚才还在打哩。”
父亲身体状况不好,但真正不济的还是精神。父亲是半年前从我这儿回到老家的,就住在大妹妹家。我老家也有一处房子,但父亲不愿意住,他不会做饭,独立生活能力很差,而我母亲去世又早。
在老家,父亲会隔三差五给我打电话,不是“头晕得厉害,要吃药”,就是“旁院谁家的孩子要结婚,我得随礼”。但大妹妹说那不全是事实,她说,父亲手气不好,打麻将老是输,劝又不听。
我们父子俩性格差别很大,即使坐在一起也鲜有交流——甚至于,我俩还有过三年不说一句话的经历。当然,母亲去世早,也是我们爷儿俩交流少的原因之一。
后来,我去广东工作,每次回老家,都是先在父亲房里小坐一会儿,就去叔叔家,在叔叔家待的时间比在自己家待的时间还长,这让父亲多多少少有些嫉妒。虽说他俩是亲兄弟,性格差别也很大,我和叔叔性格反而接近些。
叔叔没什么文化,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平常总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干起农活来绝对一把好手。虽然叔叔也没什么大本事,但村里人对他的评价高于父亲——在农民眼里,老实本分很重要,会种地也很重要。
可能因为人老实又会地种吧,上世纪90年代叔叔迎来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大约1995年吧,他当上了生产队长。
因为在外工作,我未能亲历叔叔的辉煌,关于叔叔的故事都是听他人讲的,那时我会想:叔叔连话都不大会说,怎么给村民开会呢?
可能因为我在外面混得还算体面吧,村里人对我的评价比较高,这让叔叔觉得脸上特别有光,他教育孙子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来象你大伯一样!”
我们叔侄俩说话的时候,他会一直用骄傲的眼神盯着我,我很享受叔叔这种眼神,我会给他讲这些年的经历和见闻,就像讲故事一样。叔叔也会给我讲这些年村里发生的事,我也很乐意听,这和我的故乡情结有关,毕竟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叔叔偶尔也会讲他自己的故事,不过,叔叔值得讲的故事不多。有一次,我猛然发现叔叔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比如说到什么事的时候,他会使用“我问事的时候”这样的表达方式。
不是他自己说起,我确实已经忘了他曾经当过生产队长——这是他一生当过的最大的官。
去年以来,和叔叔联系一下子少了,他家的电话号码有“244”三个数字,大堂弟觉得不太好,就停机了,而那时他还没有手机。直到今年春节回老家见到他,我大吃一惊,叔叔老了不少,而且人更瘦了。
那次,知道我回来了,几个叔辈老人过来看我,免不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家长里短。说话间,扯到我家宅基地纠纷的事,叔叔一下子提高了嗓门:“那片宅基地可是你家的,谁也别想拿走……这事我最清楚,是我问事的时候划给你的……”
我隐约知道我家在村东南角有一片宅基地,但具体位置我并不清楚。印象中,确实是叔叔“问事”时候给我留的。听几个老人说,有人要在这片宅基地上盖房子,这怎么能行!我其实对这种事不怎么上心,毕竟这辈子回老家住的可能性不大了。
今天早上接到岳父打来的电话,说我叔叔从他那里要走了我的手机号,可能有什么事。我知道他没事,他一定是想我了。
(作于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