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长大了”系列之二十一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远不如江南，忽如一夜春风来，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惊喜是猝不及防的。北方春天的迟来，不是因为慵懒不勤，而是源于举步维艰。

大地要经历几多无情的严寒蹂躏，才迎来草色遥看近却无，河岸要承受几场漫天的黄沙纠缠，才看到绿杨烟外晓寒轻，庭院要抵抗几番冰冷的春雪侵袭，才会惊现红杏枝头春意闹！

期盼的念头愈强烈，内心的热望愈饱满。从严冬走来的道路越崎岖坎坷，到达春天的脚步越沉稳坚定。惟其艰难，更显笃定。

而春天，总会随着时光静静的流淌，带着鸟儿啾啾的鸣唱，携着丁香清幽的馥郁，在某个宁静的清晨，轻巧地降落在开满蝴蝶兰的窗前。

这个春天，于我，特别的不同寻常，那是一袭望眼欲穿的凝眸，是一幕久别重逢的相拥。

分别两年海外求学的孩子，终于要回来了！

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呢，且盼且急，亦喜亦愁，交织纠缠，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2019年初秋，那场偷偷抹泪的挥别，至今仍历历在目—充满着对前路不可预知的隐隐忐忑与惆怅，更多的，是对一段新奇未知生活的无尽憧憬与希翼。我想，孩子的心情应该与我大致一样。

谁知，接下来，远隔重洋的想念，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汹涌疫情洪流，裹挟着，肆虐着，狠狠敲击着我脆弱的心坎，将所有的祥和与宁静捶打的粉碎。

于是，在这两年中，所有或忙乱不堪或千篇一律的如水一般的日子，心神总被无尽的惦念牵绊着，撕扯着，一如诗人所叹“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一位其孩子因疫情阻断出国路的朋友对我说：“你这当娘的心呀，是不是一直在天上飘着呢！”到底都是当妈的，这番关怀，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竟令我眼中浮起一层莫名的薄薄的雾。能不飘着吗？恨不得飘过大洋，飘到孩子身边，陪孩子共经风雨，同抵霜雪！

无奈，我只有“日日瞻望，夕夕思量”。每天清晨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微信有没有儿子的消息，我们专有的三人群并不常出现未读信息的小红标，但我还是会执着地坚持，因为这个时间点儿，是孩子晚餐时间，既不会睡觉，也不忙着学习，偶尔心情好，孩子会分享一两张自制美食图片，那么，这一整天我都会保持阳光灿烂的好心情。而每个周末，与孩子视频聊天，也是最盼望最开心的时刻，亦是一周生活的大事情。

前些天，孩子在视频里感慨“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脚迈出去，就是两年啊！”听得出，这不是叫苦的抱怨，而是风雨过后的释然，是历经煎熬的豁达。

天知道，这一场不同寻常的留学生涯，孩子经受了怎样的痛苦与煎熬，品尝了多少辛酸与无奈—只有孩子自己最清楚。

漫长的居家隔离生活，不知道孩子是如何熬过来的。整整一年多，无法享受阳光雨露，无法欣赏春花秋叶，无法感受人行车往，无法走进美丽的校园，无法感受真正的异国文化，甚至，少有呼吸自由的天然空气，只能像困在笼中的小鸟，苦盼能够冲出牢笼自由自在翱翔在蓝天的那一天早些到来。好在，孩子不是一个人在坚守，有五个一起追梦的男孩在同一屋檐下“并肩作战”。五个朝夕相伴的少年，一定是情同手足，只因共同的际遇，共同的坚守，互相支撑，彼此温暖，才让他们各自有勇气趟过泥泞，走出寒冬，冲破黑暗，奔向明媚的春天。

任周遭世界风刀霜剑，孩子们却能在小小蜗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从未停止追梦的脚步，不怨天尤人，不退缩气馁，这期间，肯定有迷茫无绪的时候，但最终仍然坚持着辛苦的学业，聆听授课，项目讨论，观点交流，全部是面对着冰冷的电脑进行，而且大部分时间要熬灯点油开夜车。

在寒暑假不忙的时候，孩子们还能够潜心专研美食，练就一身满足口腹之欲的厨艺。想象着，五个傻小子，轮班采买，分工协作，挤在狭小的厨房里，你切我洗，他炒你看，有动手操作的，有指手画脚的，有倚门观战的，有揶揄调侃的，谈笑间，便解决了“天大的事”，妥帖安抚了原本凌乱的生活。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去超市购买些生活用品，偶尔，去清理一下住宿楼前野蛮生长的杂草，孩子们基本不外出。冬日的某天，孩子说：昨天下大雪了，我们趁着无人的夜色，跑到附近山上去赏雪了。这兴许是孩子们一年来唯一的外出吧。我仿佛看见五个挣脱枷锁的小困兽，在皎洁的月光下奔跑，在松软的雪地里撒欢，时不时冲着山野疏林咆哮高歌，好不惬意！我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血气方刚的少年啊，竟然就这么被束缚着一腔热忱，真是太残酷了；同时又有一丝欣慰，孩子们懂得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微光，知道如何在压抑中释放自我，如何抓住美好的瞬间滋养干涸的心灵。真的是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那样热爱生活，他们难道不能算作真正的勇士吗？

孩子从最初的担心焦虑到坦然面对，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纠葛和思想儃变，我不得而知，但看到孩子把生活和学习打理的井井有条，给了我莫大的信心，让我觉得孩子们的处境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每次视频看到儿子总是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风轻云淡，我那颗慌慌惑惑、摇摇摆摆的心便平静了许多。群里的家长们都在感慨：“我们大人宅在家里如此长时间都会抑郁低落，孩子们却能如此乐观应对，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孩子们浓浓的坦然自若！”

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历险，这个过程有欢欣，有鼓舞，有痛苦，有失望，有大雨滂沱，也有雨后彩虹，绚丽多彩的人生，才更加丰富。我知道，这一段异乎寻常的寻梦之旅，让孩子收获了多么宝贵的人生经历，让我的毛头小子很快成长为顽强、坚韧、稳健、冷静的成熟青年。

无情的疫情与复杂的外部环境，让孩子的追梦之路变得异常曲折，连申请暑期实习都特别困难，没关系，孩子迅速调整思路，顺利拿到学校助教的机会。提前为毕业后投职，更是难上加难。孩子不无忧心地对我说：我可能要改变初心了。初心很丰满，但当受到残酷现实的碾压时，果断另辟蹊径，是明智之举。这并不意味着懦弱放弃，而是战略转移。我想，这也是这场疫情给孩子上的一堂深刻的人生应对课程。

孩子迅速将申职目标转向国内，在秋季课业项目最繁忙的时候，经过艰难的网上刷题和一轮轮的面试，终于接二连三的捷报从大洋彼岸通过微信飞到我们面前，儿子成功攻下了国内几个知名互联网公司，最后选择了与自己专业更契合的一家。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无法给儿子一星半点的帮助，只能默默盯着手机，焦急等待结果，只能心疼地盼着这个过程能够短一点，再短一点，让孩子能够早日从没日没夜的忙碌和巨大的心里压力中解脱出来。

当孩子最后敲定签约，在当前就业形势异常严峻的情况下获得自己相对满意的结果时，我们全家都松了一口气。我在心里默默对孩子说：一切艰难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我们不是一直相信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吗？今天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明天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孩子，你做到了！

何况，经历过如此混乱不堪、动荡不安的一年，未来还有什么坎坷过不去呢！

春天，有多少希望铺满茵茵大地，春天，有多少惊喜挂满繁茂枝头！而我的希翼，如浓浓的春意日益蓬勃。我心中千万次默咏：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在这人间四月天，我心中最美的风景，是那只张着银色羽翼的大鹏，乘着暖暖的春风，披着金色的晨光，稳稳降落在祖国这片热土！

          202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