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文章要反映事物的本质,那为什么作品还会有个性的艺术创造呢?因为文章不但是客观事物的反映,更是心灵感应的发现。所以在解读作品时,应该成系列的、将同类题材风格不同的作品放在一起,谓之同类比较。
朱自清的《春》写了春天的草、花、风、雨,再综合起来赞美春天的美好,可本文并没有罗列现象的平铺直叙感。原因在于分门别类的描述中渗透着属于他的对春天的美好感情,是经过提升的精致美好的感情,被刻意诗化了。对我们平常视而不觉、感而不知、自然不新的自然,描述的新鲜可爱美好,叫人欢欣惊喜。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微妙感觉中流露出的春天的急迫期待。比如“偷偷地”不仅是草一下子冒出来,更是突然发现的惊喜,那种无言的喜悦,是喜悦着自己的喜悦。
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这里的活动多是孩子们的,是调皮的,活泼的,天真的,淘气的,顽皮的。为文的成功之道在于贴近自我,这里的趣味是朱先生想象中孩子的激动,孩子气的欢欣。这里也许有朱先生儿童时代的记忆,甚至包括他阅读儿童学作品时激起的童心的向往。
所以贴近自我,不一定贴近现实的自我,也可以是贴近儿童时代的自我。不一定是已形成的自我,也可以是想象中的,应该是这样的自我。而自我是丰富复杂、立体深邃的,并不可能在一篇文章中贴近其全部,只能表现自我的一个方面,一个局部,或者是当时的、记忆的,或者是现实的追求,或者是理想的怀念等等。
与《背影》里先前自以为是后来又真正忏悔的儿子的年轻不同,这里变得幼小天真,靠虚拟想象中的、纯洁儿童的眼睛、天真的感觉来感受。对童心、童真、童趣的怀念和想象,也是朱先生自我的一部分。这样的状态是隐藏在心灵深处,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被调动出来。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
成人关于春天的经验很多,但不像小孩子那么少见多喜,不大可能为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激动。而朱自清在表达这种单纯欢欣时,连句子结构都是简单平行的,不太讲究句法和语气的错综。
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他不追求丰富的形容词,而是尽可能简单,这与《荷塘月色》里丰富的修辞手法大有不同,只是为了表现儿童的知识和经验有限,令最大可能性进行儿童口气的模仿。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错的,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着。
古典诗歌的出现和考究的词藻,朱先生文学家的感觉和趣味来了。这段描写中,他把带有成人文化趣味的话语和儿童话语不着痕迹地结合起来。关于牧童的笛声颇有诗意,可能出自“牧童遥指杏花村”,也可能出自“短笛无腔信口吹”,浅白的诗意和儿童微妙的感觉有机交融。
朱先生用了技巧,而读者根本感觉不到,这才是最好的技巧。这段话将触觉、味觉、听觉综合起来并且点到为止。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
儿童视觉趣味仍然很活跃,在儿童式的短句中,悄悄渗透成人话语、古典诗情画意,从文字到意境并不太古奥,完全在儿童的认知“格局”可以“同化”的边缘上,因而创造了一种老少咸宜的境界。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戴着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
这一幅诗意图景,和前面眼花缭乱、热闹非凡的景象确有不同,在这里刻意强调他的静默。这是朱自清刻意为之的匠心,防止了流水账式的单调。一方面以孩子气的单纯贯穿全文,另一方面又在努力寻求内心的变化,比如视觉、触觉、味觉、听觉的转换,热闹和静默图景的对比等。
到文章的最后几个小节,又恢复了开头热闹的境界。结尾部分,进行了积极健康的主题升华,用“小姑娘”、“健壮的青年”等形象把全文进行概括。前者“女性拟人格”的修辞令人称道,而后者却略显僵硬。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