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阴天,我们哪也不想去,都躲在家里围着炉子烤火。有时在炉子上煨些地梨(荸荠),有时贴个红芋(红薯),偶尔还偷来一点腊肉烤着吃。
腊肉滋滋地冒着烟,挤出来的油一串串地落在炭火上,火就一下一下地放着蓝色的苗,一缕一缕地围着炉子乱窜。而大部分时候,我们只在炉子上座一个吊壶,备一点热水,反正炉子上是总也不闲着的。
厨房旁的两棵大叶柳的叶子早落光了,枣树、梨树、洋槐树也是光秃秃的。田野上只看到偶尔飞落的一群乌鸦,扇着翅膀起起落落的在枯败的稻茬上沸腾。田畈里间或还有几只幸存的鸭子,在琢着草末溃烂浑浊的水。
这里的人习惯在中秋过后逮一群鸭苗,那时刚刚收了稻子,田里还落下很多稻穗,早就没有了捡稻穗的人,那些藏在稀泥里的稻子被小鸭子扁扁的嘴巴翻腾了几遍,它们的肚子就鼓鼓囊囊起来了。待天一亮就把鸭子松出去,它们有时是一队,有时又各自为队,总有一两个领头鸭,在前面左右迈着步子,往它们时常去过的地方觅食。
晚上鸭子回来后,排着队一个挨着一个进窝里睡觉。那个时候鸭子长的飞快,三四个月就可以出栏。到了腊月,家家户户做腊鸭,各家的围墙上用杆子撑着一排排白胖胖的鸭子。所以在这个时候还看得见走动的鸭子,的确是主人出于爱护的心留下来的。
我们围坐在炉子旁边,只留下一截门缝透着光,外面已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阴天一整天都是这样,温度丝毫没有改变,从早到晚。
男人们都去村口打牌了,女人和孩子们守着家。她们剥花生、绣花,织毛衣或者纳鞋底,也有只是笼着手四处闲逛的人,一家家地敲门、推门。她们往往一落座,就赶紧把手露出来烤烤。
门缝被推开,外面的寒气窜在一帮人的颈项里,接着又是一阵唏嘘地打寒噤的声音,一个让着一个人的椅子往里挪的声音,从里间搬椅子的声音。这样细细碎碎的忙碌了一会,围着火炉的圈越来越大了。
这样的天气,人都好像是打发着过的。吃饭也成了按部就班的事情,到点就开饭,菜也是用小耳锅放在炉子上边热边吃。总之,没有人想在这样的天气离开炉子。
大路上长时间看不见一个人,只有几只家狗对着空气偶尔汪汪一下,让别人知道这是有人住的村子,或者是烟囱里到了饭点散开的炊烟,忽忽悠悠地飘在稀薄的空气里,越来越淡。
天是灰色的,草是灰色的,人们的衣服也是灰色的。只有炉火是红色的,燃烧着,直到最终也变成灰色的碳末。
我在成都能连续半个月见不着太阳,成都的阴天很长,一年有小半年都是这样的日子,特别是冬季的时候,想想,我已经在这里过了两个冬天了。
冬天难得有阳光的日子,大家就出来晒太阳、喝茶。如若是平常阴天或下雨天就吃火锅、喝茶。跟我的家乡一样,这里的人们也不愿意只一个人待在家里。
第一年来成都,我见着大街小巷的茶馆里聚集的人,惊奇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闲暇,这在上海街头是很难看到的。后来,我想可能是这里的阴天太久,总要打发着过,这一天天的日子累积了那么多的情绪,需要找一个出口,茶馆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我们围着火锅的炉子等锅里的汤烧开,再把鸭肠、毛肚、牛肉、黄喉一批批下到滚开的红汤里烫,看它们在水花里翻滚,再捞起在香油碟里蘸,这一道道程序走遍,似乎阴天也跟着明亮起来了。
哪里的阴天不是灰色的了,天空下的人们还在继续生活,不管是在我的家乡还是这里,每个人都行走在时间轴上,一分一秒的挪。
阴天,我们哪也不想去,只窝在自己的角落里做着不甚重要的事情,有些时候,似乎重要和不重要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不必去纠结什么,反倒是纠结本身成了多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