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书 | 村庄的修辞

菜园

我家的菜园,原来在东沟边上。从家到园子,直线距离有300米左右。这么远,不仅因为那里离水近,便于浇灌,还有离庄子远一些,免得家家户户的鸡鸭“糟蹋”的考量。


图文无关,图源自网络

后来父亲去世,母亲就给园子搬了家,搬到了家门口的晒场上。因为儿女常年不在家,那时,我家的责任田,已交给别人耕种。门口五六分地的晒场,已然显得多余。母亲辟出北边的一个拐角,松松土,分分格,在里面种上韭菜、白菜、辣椒、茄子、豆角……还有葱,就是个紧致的小园子。


园子的四周,母亲栽上茴香。几年过去,茴香已有尺把高。看去,就是一转子绿色的篱笆墙。由春而夏,一派郁郁葱葱的模样。母亲掐下茴香的嫩头,当佐料。炒嫩蚕豆,放一些;煮鱼汤,撒一些。淡淡的茴香味,透着说不出来的鲜。


起初,我反对在门前弄个园子。但母亲说,原先的园子太远,来来回回还要走田埂。她还不愿意闲着,操持个园子,心里不空。倒也是,每一次回家,临走,母亲都要在园子里掐一把这,薅一把那,给我带着。看着忙乎的老人家,我才醒悟,我当初的反对多没来由啊。


不仅是我家。村子里,很多人家的门前,有的甚至紧贴着门口,都弄有一个小菜园。这些四季常青的园子,坚守着自给自足的村庄遗风,而且开门见园,抬脚见绿,菜园子把如今的村庄,打扮得绿意盎然。

石磙

园子与宅子之间,有一小绺空地。地上,一个竖立起来的石磙挡着。母亲在园子里,或掐,或割,或摘,一把一把的新鲜蔬菜,习惯放在石磙上。有时候,一些小而言之的东西,淋湿了,也在石磙上晾晒。


石磙这个物件,如今的人乍一看,第一个反应恐怕就是诧异:莫非误打误撞,穿越到了历史教科书上说过的石器时代?


其实,作为旧式农耕方式的见证,至少在二十几年前,它的使用频率并不低。每年的午秋两季大忙,收割的庄稼先在晒场上摊开晒干,然后套牛拉石磙碾压,让庄稼秸秆与粮食粒儿脱离。根本上,石磙就是个脱粒工具。石磙碾压的过程,就是脱粒的过程。


皖北乡间的石磙,一般长二尺以上。大头的直径等于长度,小头直径略小。因为在晒场上打粮,要转圈——一圈一圈地来回碾压。这样,才能把籽粒都碾出来。一头大一头小,牲口(多是耕牛)拉起石磙转圈,才省力。两头的中间,还凿有眼,眼深一寸五,直径二寸。磙眼的作用,在于把石磙和木制的磙架连成一个整体。


记忆中,祖父戴着草帽,赶着耕牛,就在门前的晒场上轧场。一圈一圈地轧。每一圈,看似都是个圆圈。其实不是,而是在外圈向外放一些,在里圈往里收一些,形成一个椭圆。一圈压着一圈轧下来,正好收在圆形晒场中间。那时,赶牛轧场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能够掌握住收放的幅度,不至于轧了一绺,留了一绺,做成了一桌“夹生饭”。


机械化耕作普及以来,庄稼脱粒的事交给了联合收割机。很多旧式的生产工具,也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因笨重,家家户户的石磙都遗留在了废弃的晒场边,或躺或立。石磙无语,默默地注视着它曾经的工作空间。但它分明又在述说,述说着早已远去的农耕故事。每一回看到场边的石磙,我的耳边都会响起祖父赶牛甩鞭的啪啪声,还有磙眼与磙架上的磙萁摩擦时的“叽叽杠杠”的声响……

炊烟

回家。晌午前,母亲说,给你贴粑粑子吃。我说,贴粑粑子又得用柴烧锅。母亲说,锅是现成的,刷刷就可以;柴也有,又不费事。


母亲刷锅,和面,拍粑粑。我坐在锅门前,点柴烧锅。想着,后屋顶上的烟筒上,该有炊烟飘散了。


我对农家做饭飘出的炊烟,本没有好印象。


过去,父亲母亲吵架、红脸,一多半都是起因于那该死的炊烟。一口好的锅灶,不容易支。稍不留意,不是锅洞堵烟,就是锅门闷烟。锅灶内角,靠墙直通屋顶的烟筒,更是难弄。锅屋里跑烟,是常事。晴天还好。阴雨天湿度大,气压低,炊烟总是在锅屋里转悠来转悠去,恋恋不舍。不仅呛人,而且熏得人眼都睁不开。


这时候,母亲就埋怨父亲:“这锅没法烧了。人家烧锅咋不这样?”父亲蹲在院子当中吧嗒着旱烟袋,生闷气:“谁家的锅屋能好受?”


母亲没好气:“你就不讲你没本事呢。”父亲同样没好气地回敬:“谁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于是,因炊烟而起的争执,演变为一场吵架。末了,还得爷爷奶奶出面打圆场:“都少讲一句。吃过饭,还得下地做活。吵,吵,日子不过了?”


那时,炊烟定时飘飘散散,注定飘成了整个村庄的钟摆。


在田里做活的人,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眼巴眼望的就是炊烟了。看到村里有炊烟升起,顿时就来了精神。他知道,很快就到“饭时”了。刚刚不可开交的“肠胃之战”,瞬间得以平息。


不久,也许还不到一袋烟的工夫,村庄边上,就会传来高亢嘹亮的呼喊声:“俺大——来家吃饭了——”“俺妈——来家吃饭了——”“XX——来家吃饭了”……此起彼伏的呼唤零落下来,炊烟也在村庄的上空飘散殆尽。此时的庄稼地进入短暂的平静。


这几年,母亲一个人在家,也用上了液化气。烧水做饭,一拧开关,啪啪啪,就能点火。烧柴锅,越来越稀少了。相应地,一个村庄上空,也难得见几回炊烟。


十几分钟后,粑粑子蒸熟。我灭火,赶紧跑到屋后,看炊烟的袅袅身影。那最后一缕淡白色的烟,从烟筒出来,很快消散,散成了如今村庄的一个修辞。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3,362评论 5 477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330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247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560评论 1 27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580评论 5 365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569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29评论 3 395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587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40评论 1 297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596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678评论 1 32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66评论 4 31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45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29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65评论 1 25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3,271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03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第四章 第二讲 论基本的普世智慧及其与投资管理和商业的关系 1)基本的普世智慧规则是哪些? 1、如果你们只是记得一...
    木木me阅读 286评论 0 1
  • 执起往事 装于册中 年少与青春成影 倒映在香书四溢里 几缕清风 几多诗情 藏于画意中 墨色水韵渲染了一席容颜 着一...
    清梧ya阅读 432评论 3 17
  • 作为早期的投资机构,我们的投资哲学是:人,或者说是创业团队是第一位;尤其是在天使阶段,没有产品可以看,更没有什么数...
    田园牧歌928阅读 159评论 0 0
  • 七 洞里的声音似乎真的没有危险,我们渐渐习惯了它,也懒得再去一探究竟。夜幕再次来临,那两个昏迷的人醒过来,其他人也...
    林蛋大阅读 98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