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木心《从前慢》
第一次知道木心,是在一次书展上,那时候关注他不是因为他的诗,也不是因为他有个叫陈丹青的学生,而是因为他的故乡是乌镇。
后来陆续看过一点点木心的作品,最喜欢的便是《从前慢》。
第一次听到唱出来的《从前慢》时,着实惊讶了一下,居然把一首诗唱得那么有味道。之前就有人评价木心的文字,说是如同一幅画,没想到唱出来更精彩。尽管我不懂音律,不懂曲调,甚至唱不完一整首不跑调的歌,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去感受一首歌带给我的感动。
是啊,从前慢。从前的时光慢。在那个淳朴的小村子里,父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时间缓慢得让我们几乎看不见他们的变化,感觉不到我们在一天天长大。
农忙的时候,长辈们慢悠悠地在地里播种、收割。农历三月中旬,玉米地里先出现农人的影子,两个人,一头牛,一把犁,慢悠悠地把一马平川的大地打出整齐的垄沟垄台。从地的这头到地的那头,距离很远,远到让小小的我们觉得需要一个上午的时间才能走到头,可是父辈们不觉得远,也不觉得近,他们只管一样样地做着农活——犁地、播种。然后天天收听天气预报,如果在正需要雨水的时候真的就下了一场雨,他们那黝黑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一场春雨之后,玉米种子很快就会发芽,然后钻出地面,一日日地长高、结棒,等着农人在农历九月收割。那时候的人不忙着播种,也不着急收割,他们一定要等到节气到了,才悠闲地开始他们一年一度的春耕和秋收。他们有的是耐心,会等到玉米籽粒成熟、饱满,水稻沉沉的稻穗如同在行九十度的大礼,才开始磨刀,然后在田间草丛挂满露珠的早上走向他们心爱的土地,用镰刀放倒玉米和水稻,整齐地码好。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抽根烟,或者走到旁边人家的田里,跟同样在收割的人唠唠家常。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把一捆捆水稻码成排,把一堆堆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装上车,在火红的夕阳下慢悠悠地拉回家。
农闲的时候,正值盛夏和寒冬。盛夏的时候,家家院子里几乎都有一个大水缸,装满水,在太阳下晒着。有小孩子的家里,经常能在中午看见小孩子光着屁股在水缸里上蹿下跳、嬉戏打闹,时不时能听见正在午睡的大人粗着嗓子喊一声“小点儿声吵吵”。太阳正烈的时候,基本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在睡午觉,觉少的老人则坐在阴凉处或者唠家常或者做针线活,而永远精力充沛的孩子呢,男孩子会聚在一块玩pia叽,弹溜溜,女孩子则三五成群地跳皮筋、跳房子,一边跳一边唱“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他,他就上高墙。高墙不管用,他就钻地洞。地洞有枪子儿,打死小日本儿”。一沓脏脏的纸片子,一堆满是伤痕的玻璃球,一根用汽车里带剪成的橡皮筋,一块块画在黄土院子里的小格子,成了这个小村子里小孩子们最亲密的伙伴。渴了、饿了,随便跑到一户人家的园子里,摘点黄瓜、西红柿,或者爬上果树摘一堆李子、海棠,衣服口袋装满不算,有的时候会把背心短袖掖到裤腰里,然后将各种果子一股脑装进衣服里,再心满意足地分给小伙伴。寒冬里,大人们选择打牌消磨冬日时光,孩子们则拉着简陋的爬犁,满村乱窜,找高高的大堤去放爬犁,个个疯的不亦乐乎,直到日落西山,各家各户缓缓升起炊烟,妈妈们站在大堤跟前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一群疯孩子才恋恋不舍地拎着爬犁赶回家吃饭。
从前的一年,长的似乎让人望不到边。从一个年三十到另一个年三十,似乎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年复一年,父亲一直高大健硕,母亲一直健康美丽,小孩子也似乎只是长高了个子,便再没别的变化。也许正是因为看不到变化,才让人觉得时间走得格外慢。
现在呢,一年的时间飞似的过去了,貌似做了很多事,又貌似没有什么收获。可是看看身边的人,父母的身体不像从前那样一直健硕,每过一年,都能看得见时间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父母的父母开始一个个地离开,从小牵着我们的手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渐渐松开我们的手,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呢,逐渐成为各行各业的中坚力量,也一个接一个地成为父母,眼看着自己的儿女一天天成长,会翻身了,会爬了,会走路了,会叫爸爸妈妈了,会告诉光脚丫站在地板上的妈妈说地上可娘(凉)了快把鞋穿上吧……就这样,一年又结束了。
仔细思量,生活就是这样,有人出生、成长,也有人老去、离开。而生活,慢也好,快也好;岁月,静也好,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