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从他的卧室醒来,身上纹理狰狞的被子控诉着他主人的睡相。现在是早上凌晨3点,还可以再睡一会儿,当念头想到这里时温斯顿再次将身体蜷缩于被子中,用手指打着秒针的节拍睡去。长期失眠让他无法安稳地入睡,本来他能听着深夜电台节目沉睡,但此时连深夜电台也休息,他只好用这类似数山羊的方法让自己入睡。
温斯顿是北卡罗莱纳州的一名大学生。从结果来看他的成绩不错,大学期间没有一次挂科,是学院社团的一名骨干,二年级的时候还因此得到过表彰,校长亲手将奖状递给他,那时他感受到了此前一生都没有感受到过的荣誉,因为再往前,在他的高中和初中时,关于他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常。平常的学习成绩,文科理科老师对他的印象都不深;没有兴趣特长,只参加过一次运动会,唯一的这一次他也只是默默地跑过了终点;平常的外貌,至今没有女生对他表达“意思”。唯一“值得一提”的,他担任了劳动委员6年。青年的风气在他身上过早地褪去,却没有换来成熟,反而是衰老抢先一步降临。从高中开始,他始终感觉自己被什么追着,自己无法逃脱惶恐的心理。在大学里,这终亡命感越加强烈,这让他本能地害怕,尤其是害怕与人交往。同学和室友总说他踪迹不定,经常找不到人,一开始还对此感到好奇,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乎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不是在地下车库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就是在楼梯间靠着墙睡眠,曾一度每天只回宿舍一次。
按理说这样的亡命感该给他带来学习上的成功,事实在第一年为止也确实如此,温斯顿在这一年拿到了学院前几名;但很快这种感觉变成身上挥之不去的疲劳,任凭他如何运动、休息、游戏,他都没能摆脱疲劳,他的学习也因此一蹶不振,一直到他毕业为止。
在此,我们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苍老与年龄无关,它发源于心灵也最终影响心灵。当它出现在生物身上,生物如何挣扎都不过是白费力气。它首先冻结生物关于运动的一切念想,用疲惫困住它的肉体;然后借此疲惫生物的心灵,让其彻底接受苍老的事实。至此,一切都无可挽回,生命的火苗从此往后只会被苍老的风吹得越来越微弱。
温斯顿在这疲惫中放下了记忆的重担,他已然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么做的了,他只知道记忆不仅意味着痛苦还意味着徒劳。他曾经夜以继日地背诵笔记,却没能让语言在其大脑留下一丝痕迹。从此记忆便成了一件远离他意识的事情,他只有强硬地让自己复述才能将其固定在大脑中一会儿。于是出现了这样奇妙的现象:温斯顿每次都在定好的时间前数个小时就要做完这件事,否则他就会将他们彻底忘记,直至听到他人的交谈才再度想起。
周围的人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在温斯顿眼里都格外惹人注意。他好像有着什么特别强烈的理由,让他在周围人每次咳嗽、打喷嚏的时候神经紧张,他 似乎将其理解为对自己的嘲笑、鄙视。他曾为此发狂,把自己困在幽暗的地下室里写出《坐大忘之道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样的文章,企图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诉给所有人,结果是他给人看的真心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自此他再也不写这样的文章,说这样的话了。
明天温斯顿还会起床,他明白即使自己总是起来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就此躺在床上招别人的厌恶。明天温斯顿仍然会觉得别人在针对他,他的真情实感并不重要。明天,仍然是他被亡命感追逐的一天,即使它已经让他家破人亡。
脑袋旁秒针的滴答声越来越急促,温斯顿的手指也被赶着加速。
那一刻,温斯顿明见到了自己亡命感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