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得有点浑浑噩噩,虽然作息都有闹钟强迫着让我有规律,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买的喜欢的书却总是看着看着就发呆,是想得太多,还是脑子太空,总之很乱。
晚上九点十五分,回到奶奶家睡觉,看到沙发角落里一个布包里装着一袋冰糖。然后,像梦游一般打开袋子拿出两颗放进嘴里,缓缓坐下,用左手支撑着头,闭上眼,慢慢拼凑那些珍藏的回忆。
我这人是不爱吃甜的,甚至是甜味儿的水果。冰糖这种东西在我的印象中总是和老人联系起来,比如,我的曾祖母。
她是爷爷的继母。她没有为家族做过什么贡献,但是,她拉扯大了大伯,姑姑,父亲,小姑,两个哥哥和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她的高高的堂桌上面放着两个小罐,一个放白糖,一个放红糖。记忆里有几次去到那个黑乎乎的小屋,她总会捧下来一个罐子,用勺子挖两勺给我泡一碗糖水,但我却是不喝的。再后来,有一次去她那里,她从口里掏出一个白色手绢,包着几颗冰糖,那是第一次见这玩意儿,她往我嘴里塞了一颗。一尝是甜的,下意识的想吐出来,只见她从那个手绢里挑了一颗最小的放进了自己嘴里,然后看着我笑了。可能在母亲那里得到的笑容太少,对于旁人的笑总是渴望的,像缺失了很久的拥抱和安抚。就这样,那颗冰糖就被我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可能因为家教比村里一般家庭要严,也可能在家人面前乖太久,一离开那个限制圈就称王。带领比我小的孩子爬树偷枣,从窗户爬进隔壁一老太太家,目的是为了比谁的骨头小能穿过挡窗的钢筋,顺着梯子爬上房梁掏鸟蛋,钻进塑料大棚偷黄瓜,在河里洗澡比憋气,把缝衣针掰弯了挂上蚯蚓在离家很远的河里钓鱼....但到现在为止,那些大人都不知道这些事儿是我谋划执行的。每次行动完之后是不可以回家的,也不能去奶奶家,只有曾祖母的那个小黑屋给我安全感,她会把我的脏鞋子刷干净,把我的脸和手脚洗干净,然后用一个对于我来说很大的白色搪瓷杯,用她那双粗糙的且关节变形的大手给我泡上一杯老白象方便面端到我面前。所以至今我都觉得老白象方便面才是最好吃的。家里的其他人是不允许让我吃泡面的,说是垃圾食品。只有曾祖母,可能正是因为她没文化,也可能是因为那是她意识里我喜欢的东西。记得她里屋的墙上有一个挂钟,是可以上弦的最老式的那种,一旦挂钟不摆了,她就颠着小脚到处找,等我给她修好之后,她总是会往我嘴里塞两块儿冰糖冲我笑。
上了高中,曾祖母的身体就不怎么好了,老年痴呆也变得严重,她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孙子和孙女。有一次放假在家写作业,她拄着拐杖慢慢挪进来,我立马起身去搀扶,她又冲我笑,却因为嘴里没有一颗牙而变得面容扭曲。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手绢,打开里面又是几颗粘在一块儿的冰糖。顿时红了眼眶。酸了鼻头,抑制不住的哭出声音,她含含糊糊说了句话,大意是用冰糖换几根烟来抽。因为得了肺气肿,家里人不让她再抽烟,没收了烟卷儿和烟叶。我从父亲的烟盒里拿了五根放到她手里,她笑得像个孩子。再后来,脑血拴困住了她的双腿,把她固定在门口的沙发上,她整日目光呆拙地看着街道来往的人群和天上缓慢移动的太阳。
高一上学期寒假,回老家看她,她已经谁都认不出了,尽管屋里很暖和,但她的瘦弱的双腿却没有一丝温暖,我给她用手搓了半天不起作用,索性就用热水给她泡脚。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缠脚的女人脱下袜子后的双脚,记得我是哭着给她洗完的。我一遍遍的重复告诉她我是谁,可能因为耳背她始终不说话,只是点头笑和着。看她的嘴里貌似含着什么东西,怕不干净,就连哄带骗让她吐出来,是两块冰糖....她把冰糖袋子放在枕头边用布盖着,好像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记得那是一个下过雨的灰蒙蒙的早晨,早读还没结束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他带我去办公室,一路上也不说话,我问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他拿出手机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接通电话的一瞬间证实了我的猜想.….我一直觉得在外人面前哭是很懦弱的事也是我不允许的,但那次是怎么都抑制不住了。回家的路上心中关于曾祖母的各种回忆喷涌而出,哭得浑身都在颤,然而真正到家看到躺在那里的肉体,反而淡定平静了许多——她终于不再受疾病的施虐。
她是童年回忆里冬夜的光,她的话不多,但她的脸却是回忆中最温暖的笑。
嘴里的冰糖含化了,一段回忆结束了。在我一个孤夜难眠的夜晚,写下这段温暖。宝贵的东西如果不再拥有,那么能做的,就只能是不要忘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