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挖野菜小分队正式成立一周年了。
从去年春天开始,妈妈和两位同学---三位昔日的师范生----共同组建此小分队,活跃在青岛市周边的田野荒地之中。
这是一支充满战斗力的队伍,虽然它只有三位队员,虽然队员们的年龄加起来超过200岁,但她们所到之处,野菜无所循形。
这缘于三位队员都有着忍饥挨饿的少年时代,那是永不改变的生命底色,即将在食物丰富的今天,她们对野菜依然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和“一扫光”的激情。
这一年里,她们陆续发现了几处交通方便、野菜肥美并且少有人光顾的荒地,分布在黄岛、胶州和即墨等地。妈妈颇为自豪地跟我强调:“我们从不告诉别人,也不邀请其他人参与,就我们三个知道!”
她不愿分享的表情,与我三岁的儿子同出一辙。
我能想象,在三位队员的心里,已将这几块荒地视为小分队“根据地”了。对于美好的事物,从小到老,人都是有私心的。
▼
三位队员都住在市中心,无论去哪一块“根据地”,都是一段不近的路程。所以每周到了挖野菜的那一天,她们天不亮就起床,在家中备好午饭和热水,做好外出一整天的准备。
如果去的是黄岛根据地,在约定的地点集合后,她们坐上公交车,过海底隧道,一路向西再向北,把喧嚣抛在后面越来越远,向城市的边际驶去。
当窗外的风景由拥挤的高楼变成平坦的麦地时,目的地就快到了。中间需要换乘两次公交车,下车后再步行约1.5公里,才能抵达那片寂静的旷野。
我从没去过那里,也从没听说过那个地方,只能试图从妈妈的描述中为它勾勒一副图画:那里远离城市、村庄和道路,天空湛蓝,白云如絮,海风从几公里外徐徐吹来,数不清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地面上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嫩绿的荠菜、苦菜、蒲公英、茵陈、野菠菜;不远处,是规划齐整的耕地,农民们忙着灌溉,麦苗正在苏醒,缓缓挺起腰杆,空气里弥漫着土地独有的芳香。
据妈妈说,那片荒地原来也是耕地,只是因为主人放弃耕种,几年下来就成了荒地。
一样的土地,因为不一样的主人,就得接受不一样的命运和收获。
▼
妈妈常常略带惭愧地说:“三个人里,我是手最慢的,挖得最少。”但这个过程中,妈妈享受到的快乐足以弥补收获少的遗憾。
妈妈这几年一直备受疾病折磨,因为长年服用激素,她的体形随着药量的增减而迅速变得虚胖或消减,如此反复。她慢慢变得虚弱,更加不爱出门、不爱交际。虽然她自己不这样认为,但作为家人,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个事实。
去年,姐姐带着妈妈看了一位老中医,花了一笔不菲的诊疗费,妈妈认为姐姐花这钱真是“二百五。”但事后的服药效果证明,这钱花得很值。激素药停了,妈妈感觉身体里有了力气,服药至今,没有出现大的反复,这是身体上良好的转变。
而参加“挖野菜小分队”之后,她的精气神儿好像也满血复活了,户外的蓝天、阳光和空气,让她的心情变得舒畅,情绪也会出现小小的兴奋,姐姐说,她能明显觉察到妈妈身上散发出的生机和活力。
▼
另外两位阿姨的生活也各有烦心事。
一位因为自己房产的未来归属,使得两个儿子不和,大儿子甚至与父母继绝来往,即使过年也不回家问候。
另一位则因儿媳、亲家的过于强势,经常受到无端责难,最过分的一次是,竟然莫名其妙地挨了亲家母一耳光。用我妈的话讲:“我要是遇到这种事,真是没法子活下去了。”
可是没过几天,妈妈就又接到了这位阿姨热情地邀约电话:“老杨啊,咱们去李村赶大集吧!”
▼
三位队员曾经是风华正茂、能歌善舞的师范生。60年代,她们扛着红旗唱着歌,在烈日下徒步300多公里,豪迈地实践着自己的革命理想。
现在,她们互相搀扶着上下车,走进天大地大的荒野中,人已经跑不动了,但心依然无拘无束。一边挖着野菜,一边唠唠家常,把不顺心地事儿搁置一旁。
高兴了,三个人放声来一曲《红梅赞》;累了,吃点饭喝点水,小小地炫耀下各自的劳动成果,一天的时间就这样倏忽而过。
▼
回到家,已是黄昏。她们戴上花镜,认真地把野菜上附着的老叶、杂草去掉,清洗干净,控去水分,或生吃或凉拌。即便是最简便的食用方法,也透着她们无尽的心思。
那位和父母因为房产闹别扭的孩子,从小就好吃这一口儿,也许过两天会打个电话回来吧?
那个离婚的儿子,四十多岁净身出户,前段时间朋友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两人谈得挺好,不知人家会不会嫌弃咱没有房子?
新一付中药已熬在锅里,希望这一疗程过后,身体能够再有一些起色,能帮着闺女看看孩子。
野菜上桌了,在餐桌上散发着来自田野的芬芳。三位队员回归为三位母亲。
在生活层出不穷的挫折里,她们总会生出那如野菜般倔强的希望,星星点点,温暖自己,也温暖家人。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C0协议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