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狂荡,谁能敌李太白?“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他有文人的狂荡傲娇,“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曾令龙巾拭吐、力士脱靴、贵妃捧研、御手调羹”;他有剑客的清逸潇洒,“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他亦有真性情,“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那种对权贵的蔑视、对黑暗现实的抨击、畅所欲言写尽心中不平。既然不能改变别人的世界观,又何必深陷其中;既无法实现心中理想与抱负,又何必留恋官场。“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如此自负的李白也有他的真性情——服输。话说李白登上黄鹤楼,看到浩浩汤汤,看到波澜壮阔,豪情满怀,欲题诗一首以寄之,然看到崔颢所题《黄鹤楼》,叹为观止,遂搁笔不题。但他心中仍有惦念,希望可以有一首作品能超过《黄鹤楼》。后来他来到了南京,登上了凤凰台,有感而发,模仿崔颢原韵脚,写了一首《登金陵凤凰台》,尾联一句“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虽初读没有崔颢的诗清丽,但有一种看惯人生之后的豁达与开阔。
突然想起住在竹林中避世的竹林七贤,何等傲视,又充满真性情。他们只为活出自已,何惧他人言语中伤。《声律启蒙》中有一句“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其中“阮途穷”是说的阮籍,他经常一早起床,驾车出门,到了没有路的地方就下车,然后大哭;他还喜欢在山中大啸,听山鸣谷应。如此放浪形骸,特立独行,像一个疯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生活在那样一个礼数严明的时代,阮籍是注重自己内心的,“礼”何须做给别人看,就像他母亲去世,于礼应该痛哭,应该尽可能表达自己的哀痛之情。但阮籍偏不,情感是他自己的,为何要表演给世人看。在诸人凭吊之时,阮籍面无表情,一滴眼泪都没有,世人皆骂阮籍是不孝之子,狂荡无边。但是《世说新语》中记载,他于宾客散尽之后,吐血三升,晕死过去。最深的情感何须让众人评说,如此真性情。
转过来再看嵇康,嵇康是一位美男子,因为美,被选为驸马,娶长乐公主为妻,又因为是驸马,会有很多人想求他做官,嵇康有一个特殊技能,对于喜欢的人,会给对方看黑眼珠,而对于不喜欢的人,他会以白眼视之,这个技能很特别,不是任何人都能习得,比如我。除了白眼珠,嵇康也会在夏天很热的时候穿上棉袄,在外面打铁,以此来摆脱求官之人,但也惹来杀身之祸。
名门之后的钟会,写了一篇《四本论》,希望得到嵇康举荐做官,嵇康一向不喜于此,所以并未理会。他依旧打打铁,翻翻白眼珠,独念一句“因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后钟会悻悻离去,也因此怀恨在心。钟会另求他人某得官职,便开始搜罗各种罪名给嵇康,并判死罪。嵇康的罪名可以说是世间最美的,写满的他的真性情,他的心之所往。“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轻时傲世,不为所用,无益于进,有败于俗”。行刑之时,三千太学生联名上书,求皇帝赦免嵇康,未果。嵇康走向刑场,“夕阳在天,人影在地”,抚琴奏一曲《广陵散》,曲罢叹到“《广陵散》於今绝矣”。
如今《广陵散》已是遗憾,更遗憾的是,无论是当时乃至今日,大都容不下如此特立独行之人,越来越少的人会坚持自己,会完成自己生命的自我表现。我们向往庄子的逍遥游,却又被程朱理学所限,心之所向无处追寻,浑浑噩噩了此一生。
还有柳永,“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苏轼,“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唐伯虎,“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道济,“破帽破扇破鞋,行为疯癫,不受戒律拘束,嗜好酒肉,举止似痴若狂”;但又何妨,他们只是恒河沙中一粒,修的是自己,做的也是自己,与他人何干?
而我们永远比不上古人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