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让人念念不忘,常与故事的背景有关。我的1991年的除夕,因为那个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的背景,始终鲜活在记忆里,特别是饭后提着红灯笼,行走在雪地里,挨家挨户去拜年的情景。
红灯笼是早就买好的。染红的竹篾做的骨架,外面糊着一层薄的红纸,红纸上写着“恭贺新春”的金字。灯笼里边有一个木托,木托上有一个钉子,将红蜡烛插在上边,晚上点燃蜡烛,灯光又红又亮。平时舍不得点,只有到了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待我和弟弟洗好脸,爹才点起红蜡烛,把遍体鲜红的灯笼交给我们,说,出门要多港(讲)吉利的话哟。我们点点头,笑嘻嘻地提着灯笼走出门。
嗬,好大的雪呀!一座座矮房子,都戴着白色的帽子,里面亮着黄晕的灯。屋外的空地上,盖着厚厚的雪被,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人一走,就留下一串黑窟窿。我们出来的比较早,有的人家还在关门吃饭,是不可以敲门打扰的。我们小心地提着灯笼,往门户大开的人家走去。
必炉伯在厨房里,给灶神烧香磕头。我们在堂屋站定,恭敬地喊,伯,给你拜年啦。他欢喜地来到堂屋桌前,一边说好,好,一边从桌盒里抓花生给我们吃。我们接过花生,他又给我们一人发一根玫红的柏香。柏香是那时发给孩子的小礼物,后来改成了香烟,也是一人一根。小孩子接了香烟,装到兜里,遇到同伴,会比比谁接的多,回到家里,给大人吸。大人乐的,与小孩乐的,现在想来,大概是拜年时的热闹与亲热吧,能感受到小辈对长辈的尊敬,长辈对小辈的爱护。必炉伯一个人住,现已80多岁,外出常拄个棍子。
出门往南,是福成爹的家。他家门前有棵梧桐树,树高三丈。五个女儿,这时都已出嫁,只剩梧桐树陪着他们夫妻俩。我们走进堂屋,福成爹正坐在桌前的火桶里,他穿着肥胖的黑棉袄,好像是喝了一点酒,满面红光。见我们来,站起身,下火桶,要拿吃的给我们。我们站好,恭敬地说:“福成爹,给你拜年咯,祝恩(你)老人嘎(家)身体健康。”他扶住我们的肩膀,一边点头,说好,好,一边找出几挂百子头鞭炮,每人给一挂。那时没有烟花,小孩子能玩的,只有把百子头拆散,得到一个一个的小炮,把它放在地上,用燃着的柏香去点它银灰色的引子,待引子冒烟,我们转身就跑得远远的,看它啪的一声炸响,虽没有爆米花那样的轰动,确也是我们那时的一种快乐。得到一挂百子头,是值得高兴的嘛。给过我百子头的福成爹,在我进了高中后,忽然就老了。我再也没有去他家拜年,他的遗孀,荷花奶奶,故去也有七八年了吧。他家的四间黑瓦房,连同门前的梧桐树,已推倒,作了别人家的菜园。
既是拜年,家家必到。在路上,遇见提着灯笼的小伙伴,会结伴同行。遇到已经去过的人家,会在门外等候。待小伙伴出来,又一起往别的人家走去。那晚的雪下得厚,路不好走,通往南面打谷场的路上,有段斜坡,一个小伙伴摔倒了,仰面朝天,纸糊的灯笼就烧了起来,映得那雪地也是红色的。我们几个围在一起,除了小心护着自己的灯笼,却也是没有办法可想,看着红灯笼在雪地里越烧越旺,直到熄灭。
转眼间,30年的时光随风而逝。我的那只红灯笼后来去了哪里,早已忘记,唯有午夜梦回,常有红灯一盏,在雪夜里闪烁。小孩儿提着它,走向低矮的房屋,屋里亮着黄晕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