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路边的皮囊和捡来的徒弟
“千机啊，徒弟这种东西该怎么找啊？”
“不知道。我之前徒弟都是主动来找我的，我从来没主动找过徒弟。”
“千机，那个说书的说‘收徒全靠缘分’，我觉得不靠谱，要不要我们挂个牌子，就写‘旧楚泽国师收徒’如何？”
“挂个牌子我们可能会被当成骗子或者叛贼抓起来。”
“千机……”
“停，我们还是靠缘分吧。”
……
于是，千机和朱尘就运着避尘咒，如同鬼魂一样，向着北方走走停停。
当走到了当地称为止阳山的芝阳山时， 他们看到一个身受重伤却还能呲牙咧嘴骂天的道人躺在那，不远处有两个鬼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就等着道人咽下那口气，以免他逃走，也防止他被芝阳山上的精怪吞了魂魄。
道人眼瞅着千机和朱尘两人向着芝阳山走来，便开口了：“不知两位公子可是去往那止阳山？我劝公子还是别去了，那群狗娘养的山妖可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了的。贫道修道五十载，可还是落得个重伤将死的凄惨下场，要不是这止阳山有高人设下的结界，我现在已经被那群该死的畜牲拖进去吃了。”
朱尘看着道人，扯了扯千机的袖子。
“魂体已离，他早就死了，只是他身上有灵物护住他最后一口气，但也缚住了他的神魂无法离体，”千机看了一眼道人，摇摇头向着朱尘说道：“若是放任不管，一是他耗尽最后那口气，成功断了魂魄和肉体最后一丝联系，入了轮回，归了黄土；再就是那口气一直下不去，肉身不腐，活生生熬成一具活尸。”
“能救吗？”
千机又看了一眼道人，又瞥了一眼远处的鬼使，“阳寿已尽。但若是把他怀中的灵芝炼化让他服下，倒是能活，还能涨几百年修为。只是……”
“道长，听得到吗？这位千机大师啊，可是一等一的神仙人物，他说能救就可以救，”朱尘没等千机说完，就跳到道长面前蹲了下来。
道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二人，几句话就把自己目前状况和生死决定了，咽了咽唾沫。
“看来贫道倒是小瞧二位了，感谢两位高人好意。不过这灵芝是要去救我那可怜的徒儿的，我吊住这口气，就是为了遇到个能帮我把灵芝带给我徒儿的人，还请两位成全，贫道也就可以安心地去了。当然有口酒喝，嘿，就更好了，”道人吐出一口血水。
千机随手抛出一个酒葫芦，“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酒喝，你把你的肉身给我，我让你亲自把灵芝送到你徒儿手里，而之后我以你的身份活下去，当然也会以你的身份照顾好你的徒弟。如何？”
道人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对这番话感到震惊，扯了扯嘴，“恕贫道愚昧，不知道我这肉体凡胎哪里让高人看上了。”
“你有个徒弟，你有世间的身份，而这些都是我需要的，”千机说道。
“不知仙师要如何对我那徒弟？”
“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道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道：“酒不错。”
随后千机幻化成一支玉简，进入道人胸口，“待你夙愿完成，你就可以安心的去了。”
……
在一座小破观里，朱尘将灵芝炼化成一颗药丸，塞入道人徒弟嘴里。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一团黑气扩散到空中，被朱尘一手掐碎。
“嗯～”床上的少年人眉头微皱，从昏睡中醒来，发出轻微的呢喃。
“师父？”少年人睁开眼，声音极轻，手尽力地抬向道人，“你找到灵芝了？”
道人赶紧攥住少年的手，“找到了，找到了。”
“山妖没伤到你吧？”
“没有，你看师傅这不是回来了吗？”
“那就好，那就……”少年声音渐低，最后归于寂静。
“他只是睡了，”千机从道人体内走出，说道：“刚才把那团邪气从他体内排出，他封闭的神魂得以清明，又有执念，所以就迫不及待的醒来了。但邪气还是伤到了正气，所以就又昏了过去，静养几天就好了。”
道人小心翼翼地把少年的手放到床上，转身向千机打了个稽首，道“谢过仙师。”
……
几日后，朱尘和道人及他的徒儿一同上路。
“师父，这个人长这么好看，是山鬼吗？”少年挂在道人身上，贴着他耳朵说道。
朱尘走在前面，如同听到他的话，回头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吞咬的动作，吓的他赶紧在师傅背上缩了缩。
“这位朱尘公子，是我朋友，不用担心，他不是山鬼，后边你会发现我好多朋友都很好看的，”道人安慰道，“还有啊，以后为师道号千机。”
“师傅，你又改名号啊？你啥时候给我取个道号啊？”
“嗯，是该给你取个道号了，”千机道人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叫珪元吧，珪元童子挺好听的。”
……
朱尘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副刚刚完成的水墨画，满意的点了点头。
画里一个衣衫满是补丁的道人，腰间别着酒葫芦，背着一个年岁不大的道童，道童却是一身崭新，道人回过头满脸宠溺地看着道童，道童扯着道人的山羊胡子开心地笑着。就像从没有忧伤一样。
注：止阳山划界而存，如非闯入，绝不会出现妖怪袭击人类之事，所以止阳山存在符合规矩，千机朱尘无需降伏。
陆·千机如简，礼乐不存
啪——
“一盏茶凉书未半，寥寥数字已千年。
言罢帝王将相，话尽才子佳人，千秋兴亡看过，诸天神佛见谁说？
旧事遍说圣人语，新书却翻世俗言。不觉浮生梦，佐几杯浊酒？
诸君故纸看倦，且听老朽（啪——）旧事新说。”
随着醒木一声，老者喝了一口茶，捋着长长白须，缓缓开口。
“大烨正史记载，上运八年十月廿五，一夜见祥瑞九，次年改年号为瑞久。
不过，从摘星阁秘卷来看，大烨的瑞久就像个笑话。
摘星秘卷记载‘大烨上运八年十月廿五，天书出，引祥瑞八，大烨喜而复引祥瑞一，为瑞九，次年改号瑞久，以为吉。’也就是讲，其实记载上的祥瑞九这个数也是凑出来的，不过是祥瑞八而已，诸位可别小看八九之差。
九为数之极，你看九天、九鼎之类的……而八呢？八方独缺中土，而大烨可是自称据于八方正中。
于是啊，大烨司天监的老爷们就请来了老祖宗凤凰匆忙从西南而来，栖于梧桐宫，这才凑了祥瑞九。奈何前面的祥瑞，不过是神人转世，于大烨国祚，并无太多裨益，而且从后世来看明显是坏处多于好处。
今我们讲的就是祥瑞九中之一——孔家得子，楚泽得相。
话说那孔家在楚泽国也不过一小小士族，家主孔庆功治学修业均是平平无奇，在硕儒满街的江陵更是无多大名气。所幸孔家历代修学为官，孔庆功又为人不争，淡泊名利，所以在士林尚有一席之地……”
……
大烨上运八年十月廿五，摘星阁历时五十载，将天书修复完成，然而引来了‘命运’的意志。摘星阁因此将天书分而镇之，入红尘，引神人入世相八，帝星偏移。
当天夜里一道星光降落到孔家，孔夫人晚上梦到一支玉简，中间有一细痕，玉简上篆刻着繁奥的文字，在星海中浮沉。
第二天，孔夫人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右手手臂上有一条规整的长方形胎记，胎记中间有断痕，与孔夫人梦中所见一般无二。于是便有了那个在青史上异常耀眼的名字——孔繁如简。
孔繁如简作为‘神童’，从小便在宫中长大，与当时的楚泽世子熊良——也就是后世的楚德王一起在育圣院学习。
孔繁如简从小便能看到万物的本质和联系，所以无论学习什么都是极快。孔繁如简并没有什么三岁五步成诗的壮举，也没有“泯然众人矣”的悲哀。
他自小拜在育圣院院长门下学习，又跟着大祭司熊汶修习祭祀和道法，十三岁参加大考，算法、法令、政论均是甲等，书法、诗词乙等，唯有军事是丙等。
评论更是两极分化严重。
“用兵极奇却不失正，其才近神，然无人道，性若鬼，杀伐过重，非亡国之时不可用也。”
“军本卫国护民，今统军以绝户之计，人不存而城存，国不亡而民亡。民何罪之有？需为汝等之忠义死。民之不存，何以言国言家？”
……
孔繁如简的军事卷宗就此封藏了起来，但在楚泽国亡时，他的卷宗流落人间，造就了两位惊世骇俗的将领，也使其的名字再次被人想起。
孔繁如简被禁止掌握任何军权，仅以文官身份进入朝堂。十四岁任外使，游历诸国。十八岁作七十二疏，事无巨细，条理分明是察诸国政事，直指楚泽弊政，朝野轰动。
同年熊汶去世，孔繁如简接手大祭司，成为楚泽最年轻的一位大祭司，也是第一位异姓大祭司。
瑞久二十七年，惠王狩于南泽，为异蛇所伤，诸医师无措，薨。传位熊良，史称德王，并立孔繁如简为国师，辅佐熊良。
熊良自幼与孔繁如简交好，也深知其才，故同样委以重任。
复二年，大烨新帝姬无殇即位，改号承光，新帝闻孔繁如简之名，欲收己用。熊良不从，新帝怒而领兵伐楚。
承光四年，两军战于逐鹿原，大烨安定数百年，兵制腐败，且将士根本看不起属于诸侯国的军队。而楚泽在两代楚王十几年励精图治下，加上孔繁如简的新政，使得楚泽军力空前强大。
大烨军节节败退，新帝求助诸侯，然诸侯见楚泽军力之胜，大多不愿触其锋芒，遇之即退。惟鲁艮军队与楚泽正面交战，损失过半。
见各军不敢交战，熊良在阵前，历数大烨新帝罪证七条：无故开战，强虏人口，淫乱宗族……并以大义之名，讨伐之。
新帝众叛亲离，畏惧羞辱，于营中自尽，时承光七年。
其弟姬无病即位，史称成帝，改国号平元。历数新帝之无道，称赞楚泽之德，赐牛羊千头，金银万两，楚泽坦而受之。
诸王感楚泽之威，又见鲁艮侯协重礼前往楚泽，纷纷仿效，一时之间，诸王朝楚泽之礼倍于进贡大烨的礼物，此后延续到泰安三年，共计二十七载。有文人称“礼乐崩于此”。
平元二十二年，熊良薨，他年刚十七的独子熊重即位，孔繁如简复任国师之位。熊重性格顽劣，又自幼为熊良宠爱。平素又最烦孔繁如简管教，只喜贪图享乐，甚至在秦巽侯来访时，还将果盘扔在了人家脸上。
泰安三年，奸臣当道，诸多大河堤坝失修，一场大雨，造成了几百年未见的洪灾。
熊重受奸人蒙蔽，将雨师全族因罪问斩，孔繁如简因开口劝解，亦受牵连，被赐千机酒。孔繁如简看着座椅上那个左拥右抱的昏庸学生，含泪而笑，饮酒自尽。
诸国轰动，文人莫不哀之。
后一月，诸国当朝而未至，熊重怒而问之。有人云“昔楚泽二头四手，无人可敌，一头已死，今楚泽又自斩一头。空有四手却不视物，自相攻伐，有何可惧？”
熊重更怒，备战十五日，欲引兵伐之。然于宫中，夜见孔繁如简和亡魂无数，为其扼死。
后孔繁如简找到楚泽国祚，挥剑而斩，鲸而吞之。又寻刚死无名之人，入其体，见江陵数百年兴亡。
泰安六年，南离引蛮兵入江陵，楚泽亡，礼乐崩，乱世启。
注：
玉灵：全部由玉石所化的精怪，性情大多温顺贤良。
洪启：四方上古神之一，天下龙族之祖，掌控天象和水泽。
命运：规则的具象化产物，依照创世制定的规则，可以使用天书推测未来。但是修道者，都可以短时间或者小范围改写规则。
千机和朱尘：都是新天书的部分，互相连通，又相互独立，天书所化之人引导了社会整体的崩坏……
文字来源：书未半
本期责编：马芹菜
